有怨過他,從來沒有,隻要是他給予的,他都心甘情願去承受。他唯一不能承受的,隻是他不要他,僅此而已。
可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一任淚水盡情流淌打濕淩鳳語的肩頭,卻又不敢哭出聲來,隻得死死咬住下唇。
懷中人無聲哭泣,渾身止不住輕顫,淩鳳語喉頭哽滯眼底酸熱,有千言萬語充塞心間想要傾吐,當此之際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正傷痛滿懷時,駕車的杜風“籲”一聲,將馬車停了下來,抱月軒到了。
淩鳳語輕輕將錢小八身子扳正,用手指將他臉上淚痕一一拭去,啞聲道:“小八,我曾經欠過你的,今後都會盡力補償給你,相信我。”
錢小八眼睛酸脹,知道自己此時模樣一定很難看,因此垂著眼簾不敢去看淩鳳語,隻以微不可聞的聲音輕道:“我相信你,但不用你補償。”
淩鳳語胸口一震,這麼說,他是不肯原諒他了?
很想再追問一句,但杜風的聲音在車廂外麵小心翼翼地響起:“少主,馬上就要到戌時了。”
不能再耽擱了,有什麼話隻能留待今晚過後再說。淩鳳語定了定心神,握緊錢小八的手與他一同下了馬車,然後兩人並肩進了抱月軒。
……
抱月軒在玉水鎮是個比較隱秘的所在,與玉水鎮集中的風月場所隔了一定距離,走的是高檔精品路線,招待的客人非富則貴,尋常百姓不要說進去看個新奇熱鬧,連門朝哪邊開都摸不清楚。
錢小八有過玉晶河知春舫一遊的經曆,進抱月軒之前自然對這個地方有許多聯想,甚至還對這個地方很有些好奇,畢竟這是有別於青樓的場所,而且既然淩瀚在此處喝酒消費,必定是華麗奢侈得不得了的地方。然而真的到了這裏,他卻頗為失望。
沒有繽紛絢麗的五彩燈光,沒有花團錦簇的裝潢陳設,沒有列隊出迎的熱情小倌,有的隻是清幽靜謐葉繁林密不知深幾許的一座大莊院,側耳傾聽,有似有若無的幽咽蕭聲悠然響起。
前來迎接引路的是一名清秀俊俏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少年,提著一盞簡簡單單的白燈籠,見到淩鳳語與錢小八五指交握神態親昵,不由又是驚異又是羞澀地垂下了頭,邊行禮邊輕聲細語道:“淩爺好,錢公子好,小柳兒給二位請安了。淩爺您有陣子沒來了,我們公子可一直惦記著您呢。”
錢小八有些錯愕,聽小柳兒這口氣,淩鳳語以前是來過這裏的?又是哪個公子惦記著他?他下意識看向淩鳳語。
夜色昏黑,錢小八看不太清淩鳳語的表情,隻聽他清咳一聲,淡淡道:“前麵帶路吧。”
小柳兒乖順應道:“是。淩爺和錢公子請隨小柳兒前往眠月小築,韓爺已經來了一陣子了。”
韓爺?哪裏又來了個韓爺?錢小八實在摸不著頭腦,正要開口詢問,卻被淩鳳語捏了捏手,遂閉嘴不語。
兩人跟著小柳兒分花拂柳一路往抱月軒深處行去,沿途偶見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皆是錯落有致精妙秀雅,不過以錢小八的眼光來看跟錢府的園子也差不多,暗道這抱月軒也不過如此,玉晶河可比這裏有看頭多了。
當然他也隻是在肚子裏褒貶一下,嘴上斷然是半個字也不敢說出來的。
一盞茶的功夫後,三人來到一方湖水邊,湖中有榭,白紗垂簾,夜風徐來,翩飛如雪。先前聽到的如泣如訴的縹緲蕭聲正是從水榭中傳出來的。
正是仲秋時分,一輪滿月倒映湖中,湖水微瀾,揉碎了皎皎月光,悠悠嫋嫋層層疊疊蕩漾開來。
小柳兒立在通往水榭的九曲棧橋邊上做了個請的手勢,謙卑著笑道:“韓爺與我們公子都在眠月小築裏,有勞兩位爺自己過去,小柳兒就不陪同了。”
錢小八朝他客氣地揮揮手,然後跟著淩鳳語走上棧橋。
離那眠月小築越近,錢小八越是緊張,手心裏全是汗,淩鳳語停了下來,取出汗巾細細擦拭他的手掌,低聲道:“別怕,一切有我。”
淩鳳語的聲音低沉而輕柔,錢小八有種被蠱惑了的感覺,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映了融融月色的眼眸,沒了平日讓人不可直視的冷銳與凜冽,隻如身後湖水一般柔軟清盈溫情脈脈。
錢小八瘁不及防就跌入了那泓柔情滿溢的眼波中,腦子裏一下子就空了,不由自主喃喃輕喚:“鳳語……”
“小八……”
淩鳳語捧起錢小八的臉龐,情不自禁低下頭來。
沒有預謀的吻就此發生,如清風明月一般自然無痕。
錢小八感覺自己也化作了那水中月影,隨波起伏不能自已,隻能在淩鳳語的親吻下淪陷沉溺。
晚飯明明滴酒未沾,錢小八此時卻如同喝了最醇厚的美酒一般醺醺然得一塌糊塗,哪管它是不是做戲,哪管它是真還是假,隻是順從自己的本能,順應自己的本心,笨拙而努力地回應淩鳳語熾熱動情的吻。
但願長醉不願醒,從此與君共沉淪。
若說錢小八心底還有一絲清明,那就是隱隱約約浮現出的一個膽大妄為的猜測——或許,鳳語也是有一些些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