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仲秋下旬,天氣熱的能藥死耗子,哪裏來的桃花,況且他總覺得花瓣裏的深紅像是血染就的。
碧湖中心還有座八角的閣樓,飛簷高翹,寶頂尖聳,工筆重墨,雕的精巧細膩,隻除了頂尖那塊破壞氣氛,看著倒像是小姐的閨樓。
閣樓和桃林,他總要選一個的,阮浥秋果斷的選了桃林,以凡人的見知,再怎麼凶惡的人總要個遮瓦之地,推人及妖,他也自然而然覺得閣樓的凶險程度比之桃林更甚。
上岸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阮浥秋的錯覺,桃林深處似有窸窣的碎響,像是微風拂動時葉片的刮擦聲,又像是零零碎碎的竊竊私語,咿呀入耳,聽得人頭皮發麻。
阮浥秋背坐著桃林,從肩胛骨到脊背冒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聲音還在繼續,且越來越密,像是狂風卷動林稍的聲浪,又像是縈迂環繞咯咯的輕笑聲。
不管是哪一種,都叫人遍體生寒,濕噠噠的衣料黏在身上,悶熱而又膩糯,阮浥秋的手從褶水的衣邊慢慢垂到了身側,五指插進泥地裏,攥一把幹泥捏在手裏。
輕笑聲轉了調子,咿咿呀呀的哼吟了起來,阮浥秋細聽,隻依稀辨到“高崗”、“朝陽”幾個字,他的臉頰稍側,瞳仁轉的飛快,溜一點餘光分到背後。
聲音幽吟婉轉,起轉拉長,以湖心為中心,四麵八方疊蕩過來,叫人辨不清方向。
“鳳凰嗚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鳳凰歸矣~~子之於初,百鳥複矣~~子之於期.......”
又是鳳還巢,但這聲音絕對不是清波,她的聲線清亮,起調子的時候帶著英氣,不像這個,行滯拖遝,間或拉長似緞帶,嬌柔裏透著森森鬼氣。
阮浥秋喉頭微滾,冷汗和濕熱的衣衫交疊,像是在人身上裹了一層鐵皮,悶的透不過氣來。
他沒注意到的是,一片花瓣從花托上分離,行跡迤邐綿延,配合詞曲唱和的腔調,忽上忽下,拐著彎兒的往阮浥秋肩頭落。
就在這時,湖麵忽的蕩開兩圈水紋,混合和翻湧的氣泡,向外推舉。
不多時,兩顆水淋淋的頭顱破水而去,清波拽著十二朝岸邊遊來。
阮浥秋緊繃的背脊鬆懈下來,那些無處不在的哼吟聲不知何時蹤跡全消,那片纏纏綿綿的花瓣也在清波出水的瞬間,崩散成無數細光,消弭無形,他這才發覺,不光是背脊,連握在手裏的泥沙也被他的冷汗沾濕,黏黏的,沾在手上像是一塊塊斑駁不一的疤痕。
清波的速度很快,她先把十二扔上了岸,跟扔一條死狗沒什麼差別,她很不喜水跡,上岸的刹那,黏糯的水分上騰下散,蕩然無存。
阮浥秋欣羨的瞟了一眼,沒吭聲,自顧擰幹衣擺褲腳,心裏酸的不行。
不就是會點術法嗎?欺負人不會唄,這麼能顯擺咋不幫他也弄幹淨。
在他眼裏,已經自動忽略了哆嗦著絞褲腿的十二,畢竟,跟這麼個破膽的人比,怪沒意思的,也顯得他沒肚量。
清波環顧四周,看了看桃林和閣樓,心裏發哂,諷道“還以為他多有能耐呢,巴掌大的地,竟也阻了我這麼多年,真是可笑。”
“這桃林有古怪。”阮浥秋甩開褶成一團的衣擺,提醒道,“我剛上岸時,桃林裏盡是女子的輕笑聲,後來竟唱起了鳳還巢,聲浪疊湧,分不清人在哪個方向。”
兩邊都是妖怪,手段半斤的八兩,他有些迷惑,祖上偷的是妖怪的寶貝,而設陣守寶的依然是妖怪。
如果這寶物是尋常的黃白之物,清波不必大費周章的追討,若寶物是於妖有益的靈物,祖上又是如何能與妖怪說合,而又保證它們不監守自盜呢?
不管是哪種設想,阮浥秋都想看看這個讓他家破人亡的禍害,與清波的目的算得上是殊途同歸,箭指向外。
清波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咯咯笑的開懷,轉又冷冷的撇向阮浥秋,眉梢帶著霜雪,意有所指:“不過是東施效顰的玩意兒,也值得你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