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溪篁趕緊抬起他的頭,把夢縈的解藥塞進他嘴裏。「快吞下去。」溪篁向來看輕生死,手上不知流過多少人的鮮血,此時卻終於多了一絲慌亂。
六幺吃了藥,渾身仍舊打著顫,恍惚間定定地看他,突然一下笑起來。縱然臉上布著血汙與黃泥,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溪篁仍能看出他的笑,對著他,在這種垂危的時刻顯得格外淒涼。
「想到……我……了。」六幺含糊吃力地發聲,喉嚨裏是暗啞的嘶鳴。
「六幺——」
「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等你是否也能想到我。有那麼一次,也好讓我知道自己沒有白愛過。
即使這賭注是我的性命,我也不得不至死銘曉。
那年,六幺十歲。
「西,你為什麼總是很忙,總是早晨才會回來?」小小的六幺堵在門口,問剛進門的溪篁,他不知道自己的西是一個亡命的殺手。
「六幺……」溪篁不想用自己沾了血的手去碰他。
六幺卻不依不饒,「西是在做什麼呢?」。孩子總要把事情打破沙鍋問到底,何況是六幺那樣執拗的脾性。
溪篁看著他純澈的眼睛,不,怎麼能讓六幺知道那樣殘酷的事實,知道他自己也同樣會在成年之後走上殺手的暗路。他是老幺,還這麼小,不該過早去品嚐命運的無力。
「六幺,我是采花賊哦。采花賊都是夜裏采花的,懂嗎?」溪篁用難得溫柔的語氣同六幺說話。第一次殺人,自己才比六幺大五歲——
你恨嗎?恨就殺了他。
他們都是被人遺棄虐待的孩子,身上心上烙著各異的傷痛。一旦手起刀落,便受製於人,再無轉還餘地。
「采花賊?那幺兒也要當采花賊,像西一樣!」。六幺那時候還不明白采花賊的含義,他偏著頭想,西做的事他也要去做做才行。
溪篁蹲下`身子,看向六幺的眼神竟泄露著傷悲:「對,寧可歡情薄幸去,也別因為恨而陷入泥沼,無可自拔。」-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六幺稚嫩的手抬起來摸摸溪篁:「西……」
溪篁卻突然站起來,孩童的手溫軟得讓他幾乎要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是一個渾身沾滿鮮血的殺手。
「六幺,當個采花賊也別當我。」
溪篁,你叫我歡情薄幸,卻為何多情總被無情惱?為了你這句「當個采花賊也別當我」,我幾乎丟掉了性命,仰望你,笑裏卻泣淚漣漣。
「別說話了。」溪篁轉過身來想將六幺背回房裏,太陽的炙烤會讓六幺更加不好受。
「扇……扇……」六幺困難地去指那把躺在地上的扇子。
都已經破成了那樣,還去揀它做什麼?這樣想著,卻還是去把扇子撿起來放到六幺手裏,六幺開心極了,用最大的力氣摟緊了它。剛才不該把它扔出去的,就算你不來,也該把它收在自己手邊,就好像你在一樣。
溪篁,你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送我東西。即使那是一把永遠無法修複完滿的折扇,上麵沒有你工筆畫作,也沒有你潑墨揮灑。
可過去十幾年,我都隻能在紙上一遍遍寫你的名字,然後悲哀地發現,它甚至連名字也算不上……
「六幺,對不起,昨晚我喝醉了酒。」溪篁小聲地說。
何必向我道歉,何必向我解釋,還是你心裏也有一點在乎我?
趴在溪篁寬闊的背上,短短的路程已足夠讓六幺回憶一生……
第二天起,魏府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江南待在房裏,不是讀書就是寫寫畫畫。偶爾,也會在黃昏時候,站在小院的葡萄藤架下吹一曲臨風笛。
魏遠爭依舊辦他的公務,整日忙得見不著蹤影。匆匆疾行,卻總在不經意間哼起折柳的曲調來,正是江南傍晚吹的那首。
夢縈的藥性一散,六幺一大早不知又用什麼花言巧語,從廚房弄了兩籠熱包子來,笑嘻嘻地去跟溪篁同吃。溪篁見慣了他這樣,知道多說無用,就放任他這麼跟著。也許是因為愧疚,他對六幺和顏悅色不少。
連日來慣常如此。
直到有天,一聲雷鳴下起了陣雨,江南房裏有下人送了團濕漉漉的毛球來。
「這小冒失鬼被人圍獵,卻一頭撞到了我轎子上。我不養這個,還是送來給小鬼比較合適。」
小鬼?江南念著魏遠爭寫的字條笑出聲來。自己怎麼就和這小東西一樣,成了他口中的小鬼了?濫借口……
沒想到毛球擦幹了,卻是隻剛足月的小火狐,柔柔弱弱一副憨態,不像成年同類那樣精瘦,可愛非常。
江南看著有趣,就想去捏他肉爪。這小家夥可不樂意了,猛地一躲險些劃傷了他。
「哼哼。」江南佯裝生氣,手指一戳它的小鼻子。
小家夥措不及防,「叭嗒」,向後一栽,在地上打了個滾兒。
「嗚嗚……」小火狐低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