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剮了眼曲休。所幸碗底見空,藥總算喝下了,這才沒再見他光火。
「咳,嗆死我了!咳咳,曲,曲太醫你……咳咳……」魏遠爭抬起頭,苦得直吐舌頭,接著一陣幹嘔。
「這藥裏放了什麼,苦成這樣?」晏長治問道,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
曲休不懼反笑,幸而他低了頭,旁人倒見不得:「回陛下,大抵是清熱解毒的黃連、龍膽草兩味。另還加了苦參,甚苦。」
中藥有三苦:黃連、木通、龍膽草。苦參又當之無愧苦中至苦,常人食之尚且作嘔難耐,何況魏遠爭這自小喜甜畏苦的脾性。
塌上人強咳的身影一怔,灌他黃連湯,這,這絕對是故意啊。憋氣咬了牙,魏遠爭「哢蹦」一聲折斷了塌前鏤空的紅木花枝,精致的睡蓮半朵,黑漆漆,落了個指頭粗細的小洞。
雖說這藥性同苦湯沒一星半點的關係,可當魏遠爭伸手從宮娥端著的描金小碟裏,偷拈了顆蜜餞放在嘴中,一臉舒坦時,眾人都由衷歎道:到底是良藥苦口利於病啊。
差點沒把他噎著。
見魏遠爭好轉,晏長治懸了半天的心總算落下去一些,轉身詢問曲休:「他突然這樣,究竟是什麼原因?」
魏遠爭神色一緊,也同時看向了地上跪伏的那人。
「回陛下。」低下的頭依舊看不清神色,言語倒甚是自若,看來是早就想好了應對的借口:「魏大人此病由來已久,怕是常年費心傷神,積勞所致。加之近來有毒物入體,因而急發了病症。」
「毒物?」晏長治臉色一變:「是誰向他下了毒不成!」
初聞這話,魏遠爭也是一駭,指尖又一次掐入手心,疼得他輕咧。
「回陛下,並非是有人下毒。世間萬物,毒分多種。藥毒為一,食物毒,草木毒,乃至一呼一吸,水土間皆有毒性。另有一種,咳,謂之……心毒,重亦可傷身。魏大人這般重症,可能是誤食了相克食材,飲了汙水,嗅了濁氣,采了毒花,積了心毒而引發。」
「嘎嘣」,塌上的雕花再次飽經摧殘。看著晏長治和遠紛也跟著點頭,魏遠爭心裏嗖地一寒,這病因一坐實,往後,他不得就是個亂吃、亂喝、亂聞、亂采,心裏還亂想的毒人啊。
「那還會不會再犯病?」晏長治這句問到了點子上,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等著聽答案。沒想到曲休這次卻猶豫了起來,思慮半晌,才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魏大人此毒複雜,萬一不小心又沾染上了毒物,微臣就說不準了。隻能保證短時間內,不會再犯……」
倒是不會,魏遠爭心內嗤之。何時起,這人說謊圓話,變得這般不含糊,直叫他自己也要焚香頂禮,膜拜起來。
「這樣吧……」方才隻顧著想事,魏遠爭再聽時,晏長治已經開了金口,要曲休好生照管他,避免再次接觸毒物。說話時晏長治墨眸眯著狹長的兩道,露了頗有些狐疑的麵容,看曲休仍是端正清明,方才作罷揮退。
如此甚妙,魏遠爭揚了揚嘴角,一抹佞笑衝曲休眨了下眼。曲休剛站起身來告退,隻當沒見到,徑自走了。魏遠爭盯著他背影看了一時,腳步多少還是有些淩亂,想笑,又有些發悶。
直至晏長治輕聲嘀咕了句:「剛倒忘了賞他……」
魏遠爭由是一激靈,搶聲說:「陛下,您別賞。微臣的恩人,且由微臣自己來報就好——」
「遠爭!」被遠紛喝住,魏遠爭才意識到自己言語犯上,忙又開口解釋:「陛下……」一翻身就要下到地上。
「行了。」晏長治趕忙拖住他:「朕看你有幾個銀子賞他。」
魏遠爭總算鬆了口氣,生怕曲休跟陛下當麵提了去上寧的事,那樣還得自己費心去折騰。
「你先在宮中歇息,朕讓禦醫都候著。」感覺他的手按在自己肩上,魏遠爭差點打了個寒顫。晏長治再說什麼,魏遠爭也不敢再朝其多看,隻諾諾稱是。晏長治當他累了,卻不知他是因了於心有愧的緣故。
「等下讓他們再瞧瞧,朕……晚點來看你。」晏長治說著叫人把折子都搬了寢宮去,騰了地方留與他休養。魏遠爭愈發不能直視他,胸口更像是被沉甸甸地糊上了一層,密不透氣。
瑞腦銷金獸,一室輕煙嫋嫋升騰,拂著塌上人如琢如磨的眉眼,淩厲的棱角被柔和淡去,鴉羽蒙上一層清霜。偶有宮人進出,已被他數了個來回。
哈欠一聲,眼瞼不自然地微闔,沒多久又睜開來,比先前還精亮。百無聊賴,覺醒了,毒也解了,臥在塌上聞著若有似無的藥氣,魏遠爭心中惶惶,腦內茫茫。
等著暮色降臨,最後一線日光也與地麵如膠似漆,苟合離去,魏遠爭終於不耐地坐直了身子。
「怎麼起來了?」輕紗羅曼一掀起,便聽得有人問他,溫煦如剛剛歸隱山澗的暖陽。宮人早早掌起了燈,來人周身氤氳著融融橙光。
魏遠爭在塌上稍一怔,倒瞧著他笑起來。來人被弄得莫名,他卻連連擺手。
紛至遝來。可不是紛至塌來?
遠紛知他又想了些什麼奇怪的,也不再問,就著塌前的圈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