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走,隻是順從地叫了他一聲。
老爺子抿緊了嘴唇,一雙不輸當年的睿智眼眸刻意地打量他,反複盯著他來不及穿好的靴子。
「你這是去哪兒?」
魏遠爭踢了踢鞋尖,不自然地答:「出門。」
「去哪裏?」
「去見朋友……」
「兔崽子!」老爺子卯足了勁給了他一耳光。
魏遠爭側著臉,臉上火辣辣地疼,他抬起手摸了摸鼻子,與老爺子正視。
老爺子不可能知道自己要去見的,是那個人。魏遠爭看著他胸膛在暗褐的錦衣下一起一伏,「睡了整整兩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往外跑,你有去靈堂給你哥上過一炷香嗎!」
沒有。
魏遠爭朝遠處望了望,具體在望什麼,他心中也不甚了然:「我跟您回去……上香。」
「哼——」,老爺子從鼻子裏出了口長氣,扭過身子:「我可不想押你回去,你要不願意,大可再別踏進太傅府一步。」
魏遠爭拍了拍他的肩膀:「爹,我搬回去住,好不好?」
依老爺子的性子,是不會一次給他好臉色的,然而這一回,他的口氣卻突然軟下來:「蔚念要也願意,你就……給我回來。」
蔚念這名字,五年內波瀾不驚,這一次卻莫名地讓他一跳。
「好。」他哆哆嗦嗦答道。自己的妻子並沒有做錯什麼,然而曲休更沒有,他不曾有一刻,是想要放棄他的。
「府上冷清,你們來了也好。」老爺子難得露怯,在小兒子麵前語氣謙卑:「遠紛不在了,我隻盼著,你們能讓我抱抱孫子……然後你再走,我也不會管你了……」
這一次,魏遠爭無從回答他。
「我知道你這小子性子野,心氣兒高,你但凡給我們魏家留個後,我也就隨你去了。」
無從憎恨的感覺,讓魏遠爭感到壓抑。以前他恨晏長治為了扳倒相王,逼自己娶蔚念,還恨遠紛,將子嗣的壓力無保留地寄托在自己身上。
如今他叫他九哥,如今他要去為他祭拜。
於是當自己連一個可推脫,可厭惡的借口也找不到時,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這樣的問題。
老爺子叨叨地講著話,對他順應的態度感到欣慰。
那天,魏遠爭沒有去找曲休。
那之後的數天,他都沒有去。
一個人思來想去,魏遠爭給太醫院院使去了信,信的內容簡潔明了,將隨去和親的名額,還給曲休。他做不到親自去說,怕那樣,別人會從他的言行中看出端倪。
於是就這樣親手把他送出去嗎?魏遠爭呆呆地看著天邊的繁星。
四公子,會不會有一天月亮不跟著我走了,就算我一直跑、一路追,它也不跟我走?
耳邊是清到瀲灩的問句。
魏遠爭亟不可待地轉了身,身後卻隻有一棹流水,半庭落花。
他笑笑,就算沒有月亮,你也許還能遇到,更亮更好的指路明星。
「大人,剛太醫院的曲太醫來過……小的,小的說您不在,已經走了。」
「嗯。好。」
「大人,您?」小四兒的嘴巴在魏遠爭的眼神中一下緘默,身為隨從的自覺,他安靜了半晌:「大,大人,曲太醫讓小的把這個交給您……」
掌心裏整整二十顆夢縈解藥。是曲休要走,還是他已有覺悟?
「他說他謝謝您。」
果然,他要離開了……
而今的魏遠爭卻連痛痛快快買醉都不可能。他自認這些年虧欠太多,對九哥,他願為他一生戎馬,對蔚念,他願將半生典當,唯獨對曲休,沒有什麼好補償。
那就為他痛吧。
「夫人有喜。」大夫的手指從蔚念纖細的腕上收回,朝一旁的他欠了欠身。
魏遠爭淺淡地點頭:「哦……」,他還沒有晉升為人父的自覺。瞥到眼前的中年大夫,就隱約想著,要是現在診脈的是曲休,那他們之間,就真可謂是一幹二淨了。
然而他做不到,即使知道這樣的消息傳到曲休耳中,就可以徹底決絕。
蔚念躺在床上,從斜裏仰望著他,小小的臉上不無興奮。
見他走過來,她像待嫁少女一樣紅起臉。
「謝謝你,蔚念。」魏遠爭坐下來,將她的手疊在自己掌心。
蔚念有些羞赧地低下頭去,小一會兒又抬頭看著他,手還被他握著,頓時眼裏盛滿了淚光:「該我謝你的。」
她原本不配得到這幸福。蔚念誠惶誠恐地承受這天降的恩賜。可他看起來,隻是鬆了一口氣。沒有想象中丈夫快樂的神情,這發現多少讓她有點失望。
罷了,蔚念些微笑起來,背脊順著暖和的枕頭滑下去,手撫上尚未凸起的小腹。
像她這樣肮髒的女人,沒什麼理由好再不滿足。他其實大可以棄她而去,休了她。
她不會怨,隻會惋惜。因為她愛他,可是隻有心,能完整地去愛他。
那時,是他們之間,不光彩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