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遠爭小小喝了口氣:「你一天不說,我一天不走。」他神情莊重:「這事關乎幾十條人命,也關乎……關乎了我們五年。」
「哼,是不是還關乎一輩子?」曲休未假思索,話一出口便隱隱後悔。他與他,豈有一輩子可言?
魏遠爭一時接不上話來。要是沒那件事,他們也不會錯過五年,可要真沒錯過,他們,就真能夠一輩子了麼?
想起遠紛,想起他令人唏噓的信念。他那樣一個人,放棄了一切去愛,甚至於連性命也放棄,卻果真能得到了愛嗎?
愛若不能生而長相廝守,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遺憾、缺失、當愛止於信仰,幻做夢中觸不到的罌粟。它美麗招搖,卻許你纏綿的毒癮,留下的或許隻有困惑無端的一縷輕風,於誰有意?
「一輩子這東西,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何?」
曲休張了張嘴,眼睛中漫是迷茫。
「有人本來什麼也不爭,最後卻要去爭,你說他是想爭什麼?」
這麼一問,曲休想到了六幺,想到他生前百般執著,死也非得痛絕:「有人也是,他本來什麼都要爭,好不容易快爭到了,最後卻要放棄,他,他是……在想什麼……」
這世道,爭與不爭,為了什麼,又要如何是好?
他們沒有閑情去思量這種問題,卻都一齊把念頭轉向了這裏,輕輕地,暗裏歎了一口氣。
「你不是非得要知道嗎?」歎氣過後,曲休抬起頭來看著他:「那等我說完了,你便走吧。」
魏遠爭呆呆地點了點頭,心裏仍舊在咀嚼那句「說完了,你便走吧。」他忽而意識到,從前的事,又怎麼會比現在來的要緊呢?
曲休卻已經開始講了。
「那天,我和滿月好不容易走出了屋門,發現院子裏麵被人潑了油,也都是火,我們就躲到井邊上。你問我們怎麼逃出來的,其實沒什麼的,那天是我朋友救了我。」
「唐驍?」魏遠爭第一反應,就該是他。
曲休聽到這名字,連驚訝也沒有:「嗯,是唐驍。」他肯定道:「他那時候衝進來找我,用井水澆在我身上,後來火勢越來越大,他就幹脆用衣帶拴著我的腰,把我浸在井裏。我不願意,他就把我的手腳都捆住了,等我第二天被救起來之後,他已經沒了。」
「他……」
「旁邊的小樹都被燒了,沒什麼做支撐,唐驍隻能把腰帶另一頭栓在他自己身上,不讓我掉下去……可他在外麵,就被活活燒死了。」
被活活燒死?
魏遠爭聽聞一陣心驚,是怎麼樣的心態,能讓自己麵對那樣滾燙的火焰。仿佛他身上係的,已經不是一條衣帶,承載的,也不單單是一個人。
就好像拚盡了全部的感情。
「還要我,再說什麼嗎?」曲休站在那裏,擺出一副多說無益的姿態。
魏遠爭連連搖頭:「抱歉……」他訥訥地走過他身旁,忽然又不甘心:「你,知道是誰放火嗎?」他有些沒底,曲休那時候在府上,連著火時也是在屋裏,他又怎麼知曉。唯一的可能,是他們第二天見到了縱火的人,可那些人,又怎麼會如此傻的,等著不走呢?
「……不知道。」
奇怪,本該一目了然的,他卻好像猶豫了一下。
曲休在他走後闔上眼,一頭坐在了椅子上。梨花木的圈椅圈著他,硌得生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魏遠爭,我又怎麼能告訴你,那些人縱火,其實根本是衝我來的呢……
幸好你那時不在。
五年了,無論是作為江南,還是曲休,他都第一時間這樣想著,如此感激。
「幸好他不在啊……四公子……」當自己滿身狼籍時,像一條落水的喪家之犬時,攤開手,那樣疲倦地說。
溪篁那時聽到這話,護緊了他:「殿下,你又怎麼知道,不是他泄露您的身份呢?」
他驚惶地看著質疑的人,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無力地想為他辯解。他那時候是純潔無垢的,就像那雙一下就可以望進去的眼睛。
可片刻後,當他知道自己終於辯無可辯時,是如此心灰意懶。
他第一次見他,在溪邊,他覺得這人,風流就好像寫進了骨子,那麼好看。可那麼好看的人,卻僅僅是回憶。
因為夾雜著太多私欲,他們注定,注定是要分道揚鑣的。魏遠爭知道他的經曆,他的紋身,他的玉刀,太多他的,他已經不敢去想。
以至於再見時他要逃開來。卻明明,那麼想他。
他為什麼要去追那個太監,明知道他有貓膩,可就因為他佩著的,是那把玉刀。太監的前襟後襟都沾了血,可該死,他配了那玉刀,世上僅三把的玉刀,他於是追他追到了杜宇亭。
他怕那刀是魏遠爭的,他怕他有意外,可那卻依舊是個局,一個圈套把自己逼到了困境裏。
他再一次,辯無可辯……
「殿下?」
「好。」曲休朝站著的溪篁示意,從花梨木的圈椅上沉沉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