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不甘與憤恨已被驚恐代替,清玄子眼睜睜看著自己燒起來。無聲的火苗從衣擺下的雙腿開始吞噬,沒有飄起一縷煙,也沒有灑落一粒灰。須臾,整個身體不留一絲痕跡地,消失在空明澄澈的月光中。
染血的右手抵在柳白澤的胸`前,翻湧的元氣滔滔不絕灌進去,充溢住心口一小片地方,將內丹團團包裹住。柳白澤尚餘了一絲神智,一片霧翳中,隱約見張翼噙了甚麼湊到自己嘴邊,驟然抬手,竟生生將他推開。
張翼臉上仍沒甚麼表情,爬起來,再次俯□,垂首到極近的距離看他的臉。柳白澤眼神已經渙散,發青的皮膚下隱隱浮現出碧色的鱗片來。一隻手依舊按上胸口,真氣湧入。
嘴唇相觸的時候,柳白澤慢慢挪動了手臂,摸到張翼的衣袖。他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聲來。半晌,吐出來個模糊的“別”字。
張翼撫了撫他臉頰,輕輕捏住下頷。因嘴裏含了東西,有些含糊道:“你乖些,不要動……”終於還是俯首下去,貼到了嘴唇上。
柳白澤微弱地掙動了一下,卻被他反抓住了手。
子時過半,柳白澤臉上的青色褪去,漸漸蘇醒過來。睜眼時,正見張翼直愣愣盯著自己,麵無血色,眉心一道紫黑,墨描似的直漫到額上去。冰涼的嘴唇還與自己貼著,最後一縷毒瘴正從口中抽出,引到他的嘴裏。
柳白澤想說點甚麼,還未出聲,卻見張翼突然挪開身體,雙臂撐住地麵嗆咳起來。一股股黑血順著嘴角淌到地上,濺髒了衣服。咳了一會兒,和著血水吐出個棗子大小的珠子來。原本杏黃的顏色已經染作紫黑,滾在地上時依舊毒煙繚繞。柳白澤眼睜睜看著,卻絲毫動彈不得。
張翼抬袖抹了抹嘴角,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倒在他身邊,艱難地喘氣。
柳白澤隻覺胸中刀絞一般,身上終於有了些知覺,強偏過頭去看他。張翼側臥著,烏發披散了一地,見他轉頭,動了動嘴角,扯出一點笑意來。柳白澤道:“你何必做到這地步。”見張翼登時慘白了臉色,也撐不住心軟,隻道:“莫動了。”朝他慢慢翻了個身。
熟悉的氣息挨過來,然後是暖和的胸口。張翼將頭抵在他肩上,意識漸入昏沉。不知過了幾時,被搖搖晃晃抱起來,放回床上。
柳白澤正拿起他的手往被裏放,袖子滑開,便愣住了。借著月光看去,那隻絞絲鐲子已變作烏黑,再不複銀亮。慢慢掰開手指,便見手心裏也是青黑,順著經絡朝小臂蔓延。柳白澤看了半晌,又輕輕將他額上覆發撥開。眉間那道印痕已縱穿額頭,延至發中。
他不知該說甚麼好,無論歉意還是謝意,講出來都是笑話。
正思及此,張翼突然一個冷戰驚醒過來,猛睜開眼睛,遭了夢靨一般。見是他,便直直盯著,喘熄道:“……怎麼不睡?”柳白澤撫了撫他發頂,“看著你些啊,夜裏喝個水甚麼的。”
張翼慢慢蹙緊了眉頭,伸手去拽他衣袖,卻抓偏了。再扯住時,捏緊的手不住打顫,低道:“你躺下。”執拗地不鬆手。
柳白澤看著他冷下來的麵孔,剛想躺,突然呼吸一滯,盯住張翼的眼瞳。墨黑的瞳仁中間有了一點紅色,像被刺了一針,滲出血來,看去格外駭人。終究還是沒說甚麼,躺進被中,與他在黑暗中靜靜對視。半晌,自嘲似的笑了下,啞聲道:“我總沒用得很……”
張翼忽然閉了眼,虛弱地吐氣道:“傻話……你靠過來些,冷。”
月光浸著一室靜謐,澄淨又冰冷,好像結了薄冰的河麵,脆得嚇人。
不多時,這層薄冰突地被一聲尖利的鳥啼刺破了。
轉瞬間,已有甚麼疾飛入屋中,滯在半空撲翅。比麻雀還小些,通身鮮紅,好似燃著的火苗一般飄忽跳躍。
柳白澤頗有些無奈,隻得起了起身,將張翼遮護在懷裏。兩人都已再無一絲氣力,此時若再橫生變故,恐怕便要一同交代在這處了。
好在那鳥仍是懸在遠處,尖喙一張,卻是吐出字來。“餘邪未盡,蠱毒內侵,漸蔽清竅,蝕敗五內,謹請務必速回,或有回天之法。”這嗓音好似鐵劍金戈一般,僵冷齊整,透著股生硬的死氣。說罷,又變了尖細的鳥鳴,啼叫了兩聲,聽來說不出的怪異。
柳白澤提心吊膽地聽著,此時方聽懂個些,驀地聽張翼啞著嗓子吼了一聲:“滾!”將喉嚨都喊破了音。渾身一僵,霎時又明白過來——這句並非衝著自己的。張翼聲嘶力竭地吐出那個字的時候,突然死死揪住了自己的衣襟,然後將額頭也抵上來,貼緊了自己,再不抬頭。
柳白澤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怒,心中大惑。輕拍了拍他脊背,回頭看時,正見那隻血紅的鳥兒自半空斜墜下來,一頭撞上桌上的燭心,化了朵搖曳的燭火覆在上麵,再尋不見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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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地隔 ...
作者有話要說:我還活著……我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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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白澤看著那叢火苗,莫名覺得骨寒,低聲問道:“那是甚麼?”
張翼卻不回答。過了許久,抓緊的手失掉了力氣,忽道:“我後悔了。”柳白澤覺得心裏突地塌了一塊,隻僵直著,再不敢去攬他。又過了會,果然聽見後半句,“後悔當初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