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落到這般地步,他也該後悔了。柳白澤閉了眼,終於收拾回些心力,強扯了扯嘴角道:“我已牽累了你許多回。又有這次,你便是要這條命,我也一定賠給你。聽說道家許多煉化法門,燒個妖丹甚麼的都趁手。那道士處心積慮地奪它,想必也算個好東西,與其以後被別人拿去,不如你——呃……”
張翼撐起身,垂眼看著,一隻手牢牢卡住了他的喉嚨,叫後半句再也吐不出。
眼前籠著一片月光切成的濃黑的剪影,柳白澤這回卻是真笑了。他摸到頸間那隻手,惹得鈴鐺又顫了顫,咳了一聲道:“阿翼,急甚麼,咳……要的話,我親手掏給你……”啪嗒,輕微的水聲之後,有一滴濕涼染在臉上。
柳白澤愣了一瞬,突然醒悟過來那是甚麼。他抬起手,去摸隱入黑暗的那人的臉。指尖所觸,是濕漉漉的水漬。
頸上的手漸漸鬆了力道,頹然垂下。眼淚卻依然淌著,沾濕了他的手指。
柳白澤默默爬起來,扶張翼倚在床頭。張翼垂了眼瞼,微微偏了頭,臉上並沒甚麼表情,隻似在坐忘守靜。臉上卻有水痕映了月華,冷冰冰的反光。挨近了些,便見他眼睫都被浸濕了,一縷縷濕亮地翹著。
柳白澤抬起手,幫他慢慢抹了抹。水跡立刻又無聲地劃下來,然後再次被抹去。他專注而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一個動作,終於將衣袖都浸濕了。柳白澤歎了口氣,再次將那滴瑩然的水珠攔在手指間,輕聲道:“是我錯了,方才同你說笑的。別哭了。”
張翼抬眼看他,眼瞳被洗得溼潤潤的,又浸著一絲愕然,突然抬手摸了摸眼睛,愣了許久。
柳白澤攥了他那隻手,掀開被窩,哄道:“先躺下吧,要打要罵天亮再說。我要陪你回那個甚麼山的,跑不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張翼始終未抬眼看他,隻乖乖躺回去。柳白澤挨著他,卻不敢睡著,見他被中了毒瘴又哀怒不定,唯恐夜裏出了事情。
沉寂籠罩了許久。身側忽地動了動,柳白澤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撲住死死抱緊了,胸口處立即傳來滾燙的濕意,一圈圈洇開。
除了姓名,他對他的一切幾乎一無所知,也無力去幫他甚麼。所以,竟連應當如何安慰也不知道。隻能也反手抱住他,一遍遍撫著顫動的脊背,由他伏在胸`前把滿腔苦痛發泄出來。
柳白澤睜眼望著沉黯空茫的屋頂,過了許久,終於聽到了抑不住的沉悶的嗚咽。
曦光透進來的時候,兩人都已起身。柳白澤一夜未眠,見張翼的臉色差到了極點,穿衣時抓了幾次都沒摸到衣帶,便湊近了幫他一一係好理平,又抽了頭上的木簪幫他綰了發,自己隻撕了布條綁住髻。
張翼一直垂著眼,並不抬頭。柳白澤想他大概被蠱毒傷了眼睛,便時時扶持。此時一切收拾妥當,便問朱明山要如何走法。張翼搖搖頭,指了指桌上的燭台。
那支燭燃了一夜,卻分毫未減,火苗無風而動。此時倏然離了棉芯,又化回飛鳥模樣,箭一般投出去,懸在窗口。外麵是放置雜物的後院。柳白澤扶張翼走到窗口,便見一隻通身赤色的大鳥,足有人高,立在院中引頸而鳴。
直至兩人爬上了鳥背,柳白澤還有些恍惚,才明白這鳥竟是會長的。待入了雲霄,又不知變作多大,脊背足有床鋪大小,雙翼展開數丈,禦風振翅,當真排雲如電。
茫茫雲氣下,屋宇鱗次櫛比,運河裳帶蜿蜒,再高些,便都渺然不可見了。
過了半日餘,身下的赤鳥一聲唳鳴,俯衝而下,雲霞之下是莽莽荒嶺深穀。竟是到了極南的地方,此時草木仍是青翠。穿穀而過是一座蔥蘢山頭,山頂立著麵百尺斷崖,並無甚麼人煙。
那鳥飛至近前,陡然一個仰身,貼著崖壁直衝而上。柳白澤一把扣住張翼,低伏在鳥背上坐穩,再抬頭已是山巔。千餘石階的盡頭,是掩在參天古木中的一角飛簷,琉璃瓦色格外亮眼。
待兩人落了地,赤鳥又縮回麻雀大小,一晃眼閃入觀內,沒了蹤影。
麵前是平直的青色石道。張翼仰頭望了望,一言不發便邁步前行。柳白澤四下打量了幾眼,快幾步跟上。周圍靜得近乎空洞,連一絲蟲聲鳥鳴也聽不見,隻剩了風聲和腳步聲。兩人一前一後,直走至門前。
眼前是普通道觀的樣子,簷下懸了匾額,真火觀。黑底紅字,沉甸甸壓下來。門口無接應童子,門內也無道人,觀中景物都影影綽綽籠在樹蔭裏,一片昏黑。
張翼抬腳進去。柳白澤忽地一陣發寒,脫口叫道:“張翼!”
張翼腳下一滯,回頭看他。
隻這一眼,便叫柳白澤從外到裏涼透了。他又變回了初見時的神色,脊背緊緊繃直,微闔了眼簾,仰頷看人。浸了冰碴水的薄刃似的,縱是遠遠站著,也是冷且硬的,散著煞氣,帶了寒芒。隻一刹,那個會微笑會慟哭,時乖順時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