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風送走了的,此時卻被捏在指間,被慢慢撕裂開。
張翼挺直了脊背,不緊不慢道:“時機到時,自會被人破魂取丹,你不用妄想躲過……現下,滾罷。”一個個字吐出來,悲喜皆無,不沾一點人氣。
柳白澤迫著自己朝後退了一步。自始至終,自己從來都如著他的意,這一回倘若照做,不知合不合他的心意?一思及此,胸中竟有股血淋淋的快意,他吐了口氣,將滿腔心緒都放空了,斷然轉身離開。
最後一眼回望,正見那人撒了手。被反複撕碎的零星表紙,雪片似的灑落下來。
再回神時,已出了山門。隻隱約瞥到些高簷暗影,一路陰森荒涼,竟不記得是如何走出來的。前麵是數千級石階,自斷崖一側垂至崖壁下。
柳白澤逼著自己一步步下去,每一階踏下,就離身後遠了一分。前路不知哪裏是個終了,好叫自己能緩上一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多遠,終是來到崖下。全身都脫了力,又強行了丈餘,再邁不開腳步。好似遍身都纏滿了細密的暗絲,絲絲縷縷都將自己朝身後扯,再掙不動了。
柳白澤仰起頭來站定,長舒一口氣,安慰自己道:隻看一眼,反正,還隔著許多院牆。
隻一眼——既找了借口,便能轉身。抬眼望上去,卻直挺挺僵在原地。
他就站在崖邊,解了蒙眼的符文,垂目怔怔地看著他。與他眼光一錯,隨即變了神色,轉身自崖邊離開。
柳白澤眼見他衣擺漸遠,忽脫口喊了一聲:“張翼!”上麵的人影猛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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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盡餘生 ...
作者有話要說:後半章補全了OTZ|||||||
柳白澤退了幾步,眯了眼朝上看。
張翼仍舊是背向他的姿態,隻是轉過臉來,冷而空地朝下看過來。
相隔遙遠,看過去卻近乎奇異地清晰。每一抹瞳光的流動,每一次眼睫的顫唞,甚至一次呼吸,一聲脈搏,都能夠知曉。
縱然連接著漫長的距離,相隔的隻有虛空而已。
柳白澤閉了閉眼,輕呼出一口氣,慢慢張開了雙臂。
天地間隻剩山風,在耳邊呼呼吹響。還有他自己的心跳,快要震破腔子。
數息後,嶙峋的崖壁前乍現出一個赤色的影子,火焰似的飄忽,陡墜直下。柳白澤的眼瞳驟然凝起,意識一片空白,身體卻已經一躍而起。
張翼拆了符帛後便看不清遠近事物,眼中盡是模糊。百尺之下,竟仿佛浮著清波細浪,水汽氤氳。一如船上的那個月夜,水麵深沉烏黑,卻輕軟柔滑,映著細碎的銀亮月影。他就在渺渺水波中朝自己張了手臂,臉上帶笑,衣衫濕透。
那時,自己毫無畏懼,坦然自船尾躍下,因為曉得不會淹死。割麵的冷風撕扯,無處著力的失重感之後,就是冰涼搖動的河水,蕩著一川柔波。
這回卻沒了哪有冷濕沉重的浸灌。隻有熟悉的氣息緊緊相抱,然後是身下散著泥土氣的堅實。
兩人落地時滾了幾圈才停下,一時間天旋地轉,混沌暈眩。
柳白澤將他牢牢扣在身下,以唇貼耳道:“跟我走罷,無論還剩幾日,你我共度便是。……等時日盡了,欠你的一定悉數——唔……”
張翼一抬頭狠狠咬住他肩膀,渾身打著顫,將牙齒陷進血肉裏。深色的痕跡迅速洇開。
柳白澤一動不動箍住他,攬著他後頸。待張翼重新倒回地上,張口倒氣,才重又貼上去:“要去哪裏?多遠都成……我陪你。”
張翼抬了抬手臂,隻覺得渾身被剔筋拆骨,神智浮沉掙紮裏聽了這一句,終於不再強支,立時陷入昏沉,幾乎連自己答了甚麼都沒聽到。
殘陽西沉,染得漫天烈焰,遍地猩紅,萬物都浸在血色裏。柳白澤搖搖晃晃爬起身,將張翼抱起來。有一瞬間,恍然以為他死了,胸口相貼處卻感到了心跳。不管是生是死,前路如何,終究是要走下去的。因為,方才張翼闔上眼的時候,他聽到了含糊不清的回答:“阿白……回家罷。”
下山隻一條窄徑,沒入黑黢黢的深林中,梟鳥淒鳴。
柳白澤摸了摸張翼的脈門,卻甚麼也摸不出,修為全失掉了,似個凡人。毒瘴在眉間手心留下的痕跡已經消退大半,在身體內裏留下的損傷卻無法挽回。
天色昏黑,柳白澤剛走了幾步,便隱約見簡疏站在林邊。並非沒想過真火宮中,或者其他各處會有人前來阻撓,隻是事已至此,生離死別都嚐過幾遭,便沒甚麼可憂可怕的了。天意弄人,既不能躲,隻好坦然生受罷了。
柳白澤走近時,簡疏果然轉過身來,意料中地開口,卻道:“話不多說,我送你們一程。”一揚袖,招落了一團雲霧下來,又垂眼看了頹然昏睡的張翼許久,久到柳白澤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才聽到他說:“陵光的清竅沒了真火符籙壓製,早晚要廢的。你……好自為之。”
這雲霧比不得來時的飛鳥迅疾,卻別有股憑虛禦風的悠然。柳白澤看著簡疏仰著頭站在那裏,漸漸縮成一個極小的黑點,終於消失在一片晦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