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被雲氣淹著,往上是黑沉沉的穹頂,嵌著許多星,恰能微微照亮麵孔。柳白澤慢慢將張翼的額發攏好,垂眼看得出神。天地闊遠,風高浪急,隻這一處是恬和的。
登雲時,正是長庚星初現,待重又落地,啟明已經懸在東方。躍下雲堆時,張翼掙紮著醒了幾分,伏在柳白澤背上微微有些顛簸,勉強看到不遠處靜候的數間土房,重又伏下去,並不出聲。
柳白澤已然察覺,扭了頭去看。曦光照過來,在他垂著的眼睫上染了一圈明暖的光暈。柳白澤心中慰懷,不自覺便叫了聲:“阿翼。”
張翼抬了抬眼,睫下卻是一雙暗紅的眼瞳,竟似枯了的血跡,又染花了水漬,甚是駭人,旋即又闔上了。柳白澤平複下心神,輕聲道:“你瞧咱倆現下——像作甚麼?”等了片刻,見他不答,便扯了扯搭在肩上的紅衣,自己接下去,“像娶親的時候,背媳婦進門。”方說罷自己先笑了。
張翼仍是不語,卻挪了挪下巴,將臉頰貼住他脖頸,安然閉了眼。
這一天秋陽高照,是陰雨綿綿裏難得的好天氣。
張翼就倚在門口的竹椅裏,看柳白澤抱了被子,曬在透亮的秋光下,散盡了冷濕的水汽,入目都是晴暖的顏色。其實看不清甚麼,隻一個模糊的輪廓,在太陽底下發著光。有細風撩過,還伴著細碎鈴響。
白日裏吸飽了秋陽,夜裏便有幹暖厚實的棉被沉甸甸覆在身上。並不覺重,卻別有種安穩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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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白澤忽然翻了個身,撐在張翼上麵,虛虛壓著,輕道:“……瞧不見了?”
張翼眨了眨眼,略一猶豫道:“還能……一點。”
柳白澤沉默了片刻,那雙血色的眼仍讓他有些發怵,可他不能怯縮,因為它是張翼的。
他朝後拂開張翼的額發,吐氣道:“以後有了哪裏不適,一定告訴我。”聽到一聲低低的“嗯”,又道:“待以後想走了,也告訴我……”不等回答,便俯首下去,將嘴唇貼上微涼的額頭。
張翼閉上眼,摟住他的脊背。細碎的吻移向眉心,輕緩地灑下來,直落在嘴角。這時候,無事情可想,也無事情可憂,專心相濡便足夠。因為已經分離得太久,累得人無暇顧及其他。
張翼回來時的那身衣袍,從外到內都被柳白澤剝去了,換成他的舊衣。此時蒙在被中,兩人又褪了褻衣拋出被子去,肌膚相貼,暖融融擁在一起。
外麵起了淒切的風聲,慘淡呼號,屋裏卻浸在安謐的黑暗裏。張翼挨近柳白澤的頸窩,用舌尖輕舔他肩上的傷口。那處被張翼咬得狠了,滲著血腫得老高。
柳白澤並不吱聲,隻一下下撫著他的後腦。張翼的頭發軟而細韌,在手裏涼絲絲地滑過去,呼吸卻是溫熱的,吐在肩上頸間,叫人遍身綿軟,心底發癢。廝磨久了,不知不覺間便沉沉睡去。
窗外夜風正緊,柳白澤一個寒顫,從噩夢裏猛然睜眼。正是黑夜最沉黯的時刻,漸漸看清後,又是一陣驚悸。張翼抱膝僵坐著盯住他,臉色青白,兩眼空茫。
有一瞬,柳白澤以為眼前是具死屍——抑或還在夢魘。下一刻已經將他扯進被子裏,裹緊了被子牢牢抱住。被窩裏霎時如同冰窖,纏裹的身軀冷且硬,絲毫不動彈。柳白澤心慌得厲害,隻好哆哆嗦嗦地撫著他彎曲的背,凸起的脊椎和肋骨來回硌手。
過了許久,久到要耐不住絕望,才聽見懷裏傳來滯澀的呼吸,然後是抑不住的戰栗。柳白澤牙齒打了半天顫,終於收緊了手臂吐出字來,“你大半夜的,不睡……不冷麼!那麼坐著不睡……嚇死我……”回答他的隻有輕緩的呼吸。柳白澤也不再言語,朝上提了提被子,將兩人嚴實罩住。
待重新緩過勁來,模模糊糊聽見張翼說了甚麼。柳白澤貼近他的臉,碰著他冰涼的鼻尖和嘴唇,聽見他吐氣道:“方才,瞧不見了。”聲音還算平和,身體仍舊微微發顫。
柳白澤聽懂了,卻隻能悶聲不語。能說甚麼呢,“是我害你的,恨不能以身相替”,還是“立刻便行炁驅邪將丹還給你”?
咬牙受著胸中窒悶,忽覺懷裏伸出一隻手來,在自己臂上虛虛拍了拍,用那種久別了四百餘年的,帶了些微哄勸與撫慰的語調道:“也無妨,你長的甚麼樣子,我記著呢。”
這話說得輕柔,最後幾個字漸漸低下去,人便陷進了昏黑裏。柳白澤聽得心底一陣酸苦,強忍下眼中熱意,與他額角相抵,也學了那樣子,輕拍著守他沉睡。
張翼被凍了半夜,後半夜裏身體漸漸熱起來,燒得滾燙。柳白澤但覺火炙油煎一般,又隻得耗到天亮再去找藥煎給他吃。
待終於有了絲天光,柳白澤悄悄爬起來。張翼卻立時醒了,睜眼時惶惑了一陣,大約想起了眼前為何仍是漆黑,便又閉上眼,嘶啞喚道:“阿白。”
柳白澤趕緊去攥他的手,心中發焦。不敢獨自丟下他,又不能不去找藥。張翼也抓緊了他,執拗地不肯鬆手。
柳白澤忽而想起聽說過的許多道法仙術,分/身裂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