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候,更是分外明顯清晰。
李德全看著他一臉憔悴的樣子,欲言又止,末了卻也隻勸不動皇上,便隻得歎息退下。
雖然那日皇上同納蘭容若的對話,自己在門外隻隱約聽見了幾分。可是那日之後,即便容若被提升為了一等侍衛,但李德全卻再未見過他前來乾清宮中宿值。甚至不見,皇上再同他見過一麵。
而皇上,即便他麵上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威嚴,照常處理著各種政務。可是李德全卻看的到他的失落。這種失落對於玄燁而言,越是深重,便越是隱藏的深。可那些,埋得太久,終究是要腐爛的。
然而此事,終究不是李德所能開口勸慰的,他聞言,也隻得應下,徒然地歎息一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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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片傷心畫不成(中) ...
容若獨自站在宮門處,今日是他當值的日子。
茫然地站著,看著不遠處來來回回的人,隻覺得思緒飄忽不定。然而,春寒料峭,襲在周身,卻是刺骨的冷冽。縱是一身的侍衛鎧甲,也無法阻擋分毫,反而壓在肩頭,沉重得教人難以喘熄。
容若看著遠處宮中的紅牆黃瓦,肅穆森然,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進宮的情形。他甚至還記得,初次見到的高大宮牆,給自己心頭帶來的重重壓迫。那時候,自己明明是一心想要遠離這裏的。可是末了,卻竟是在此處越陷越深。
從缺席殿試,到高中二甲第七,然後被任命為禦前侍衛,三等,二等,一直到如今自己身處的這一等侍衛的職銜。可是,這世人憧憬的職銜,對自己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容若試圖回想自己走到如今的每一分細節,可是出現在在腦海的,卻隻有一人的麵孔而已。
容若苦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張麵孔,是支撐他浸淫在這官場是非中的全部意義。正因為如此,在那人拂袖而去之後,自己原本習以為常的職內之事,竟會變得如此沉重不堪,興味索然。
他甚至找不到足以替代那個意義的任何事物。於是,原本矗立在自己麵前的堤壩就這般轟然倒塌,他驚惶之下,才發現自己竟是身處一片洪流之中。那官場之中的是非俗塵,頃刻間如同洪水一般朝自己襲來。自己無從抵抗,也找不到抵抗的目的,便隻能站在原地,一點一點感覺著那洪水將自己湮沒的過程。
沉重到喘不過起來。
父親明珠同索額圖的爭鬥,這些日子亦是愈演越烈。從朝堂之上的口角之爭,到暗地之下的拉幫結派,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自己身處在宮中的時候,遇到明珠一黨的官員,對自己便是滿麵堆笑,奉承有加,而遇到索額圖一黨,對自己便是不聞不問,甚至冷眼相向。
他們之中,有不少是曾經頻繁出入納蘭府,用同樣諂媚的笑,對自己對父親說過奉承之言的。甚至有些人,曾是他淥水亭上的座中客,曾與他談詩論道,把酒言歡的。可此刻容若才發現,也許自己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平步青雲的墊腳石而已。
自己過去的傾心相待,在他們眼中,也許稚嫩的可笑。
容若常常懷念起那些同他真心相交的漢族文人來,包括黃泉那端的陳維崧,隻身南下的嚴繩孫,以及此刻還在京城的顧貞觀和薑宸英……
淥水亭中風景依舊,可是當年的歡會,卻已不會再重演了。隻歎自己錯生了富貴之家,終是無緣同他們落拓江湖,載酒豪行了。
當真是應了自己那句……人生別易會常難。
正思緒飄忽之際,忽然聽得一陣足音自遠而來。容若抬起頭,便看見不遠處一抬明黃的大轎,正慢慢地朝這邊行來。而身旁跟著,正是李德全。
他身子驀地一抖,卻是立刻低下頭,在門邊跪下。
容若定定地跪著,甚至可以聽到抬轎眾人足下那細碎的跫音,一點一點朝自己走近,自身旁經過,然後慢慢離開遠去。
那一刻,容若忽然覺得神智有些恍惚。腦中來不及回憶,也沒留下任何思緒,隻是呆呆地聽著那跫音,分外清晰,占據了自己所有的感官知覺。仿佛那是將自己從窒息中救贖出來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直到耳畔隻剩下輕微的風聲後,許久,容若才慢慢地站起身來。低頭一看,卻發現隻是那片刻的功夫,袖口早已被自己捏得滿是褶皺。
苦笑一聲,終於意識到,多少日了,這是自己頭一次見到玄燁。哪怕隻是隔著轎子,哪怕甚至不曾看過他的眉目。那一刻,容若不是沒有幻想過,那轎子停在自己麵前,然後玄燁走出,輕聲喚自己名字。可是,那轎子終究隻是走過去了,沒有為任何人停頓片刻。也許,玄燁也許根本不知,也未曾在意,那轎子一側跪著的,究竟是何人。
也許他知道,可他已經不願停留。
一陣風吹來,竟是清冷異常。容若忽然身子一抖,伸手緊緊地握住了腰間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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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納蘭容若獨自來到了乾清宮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