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落人間煙火的聲息。
楚煙垂著眼,把手裏的巾子浸透了,又慢條斯理地擰幹、抖開,掛在了簷下曬衣裳的麻繩上。
也不過是一年多以前,她們家裏也是這樣平常喜樂的日子。
楚氏是荷葉鎮的大姓,楚煙的父親楚四郎是京城豪門裏賜金放籍的舊仆,還籍之後在鄉中做些小生意。
他為人中正可靠,又行/事頗有章法,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但也小小賺下了些許名聲和家業,妻子束氏也是貴人的貼身侍婢,跟宮裏的娘娘學過規矩的,夫妻兩個生活寬裕,兒女雙全,人人都不免稱一句好日子。
荷葉鎮的一班混混們,諢名叫做“黑虎幫”的,在本鎮橫行霸道,也不是一時一日,這群地痞裏許多都是本鎮大姓族裏不學無術的小癟三,糾集在一處招搖過市,也無人敢於處置。這些人當年對楚四郎客客氣氣,而楚四郎病逝不過年餘,這些人卻翻臉無情,隔三差五地來尋楚家的晦氣,背後不過是楚氏族中覬覦楚四郎的家財,又不願徹底撕破臉皮,才使出這樣無賴下作的手段。
楚煙收拾了院裏的瑣事,提了出門的籃子,進屋來同束氏打招呼。
束氏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外間的高桌:“抽屜裏還有半吊錢,你都拿去。”
楚煙輕聲應是,依言拿了抽屜裏的錢,感覺到背後內室裏投過來的目光倦倦地從她身上收回了。
她眼睫微斂,把掛錢的繩子縛緊了,輕手輕腳地從自己睡覺的床榻邊上摸出個小荷包來,荷包已經有些磨損,一半塌一半鼓,被她探指捏出一小角銀子,就又比之前更癟了些。
把上個月熔的銀鎖都算上,通共還剩下這些體己銀子。
阿耶在世的時候,常常躲著阿娘塞給她些散錢,教她自己買花戴,或是買零嘴吃。他性子寬厚,世人多重兒子,他對她們姐弟卻向來一視同仁,乃至會因為阿娘對阿弟的偏重,而更加愛護她一些。
如今阿耶不在了,輪到她拿他當年留下的銀錢,照顧剩下的家人了。
楚煙習慣性地抿起了唇,把銀子和銅板都放好了,仍把荷包藏起,提著籃子出門去。
-
與熱鬧的坊市一街之隔,幽深的小巷裏,兩名男子正瑟瑟地跪伏在一個黑衣的少年身前。
少年身量高挑而瘦削,衣裳稍顯破敗,凝固著許多淩/亂的血痂,在深色的衣服上並不鮮明。他微微地垂著眼,稍顯淩厲的眉鋒壓著,帶著些說不出的懶散和倦色。
一片一指寬的雪亮光色在他指縫間飛舞翻動。
地上的男人視線盯在他手上,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半晌都沒有說話,兩個男人也不敢出聲,全副精神都如滿弓的弦一般緊繃,左側的那一個發出這一點響動,像把油澆在了火上,右邊的男子驟然間發出一聲嘶號,猛地撐手跳起來,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向巷口跑去。
他的一聲號叫還沒有結束,就陡然升轉淒厲高昂,銀亮的光芒從少年指間脫手而出,紮進血肉中時發出“撲”的一聲悶響,男人失去了平衡,揮舞著手臂撲倒在地上。
少年邁步上前,仿佛要去查看那人的情形,先前發出聲音的男子在他身後站起了身,手伸到腰後一抹,一柄短刀就落在了掌中。
少年卻忽然如電旋身,長/腿裹挾著微微的風聲,狠狠抽在了男子腰上。
男子哀嚎著跌倒,少年足尖一挑,跌落的短匕從他靴側彈起,落在他舒開的指掌間。
少年眼眉依舊低垂著,麵上神情似笑非笑,靴尖踏下來,在男人手腕上毫不留情地碾過。
男人抽/搐了一下,口唇一張,“哇”地嘔出一口血來,對上少年不帶情緒的眼神,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蠕動蜷縮,嘶聲叫著“謝石”:“你真要殺我,跟虎哥撕破臉嗎?!”
謝石臉上全無動容,男人心裏的懼意就愈翻愈濃,尤其是看到不遠處趴伏在地上無聲無息的同伴,涼意從腳底升到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