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了。這樣,江口反而伸直了身子,像是要避免觸碰姑娘的肌膚似的。姑娘的膝蓋稍微向前彎曲,江口的腿就顯得發拘了。左手朝下側身睡著的姑娘,江口即使不看也感覺得到她的右膝不是朝前搭在左膝上的那種防守性姿勢,而是將右膝向後張開、右腿盡量伸直的姿態。左側身的肩膀的角度與腰的角度由於軀體的傾斜而變得不一樣。看樣子姑娘的個子並不高。
江口老人剛才握住姑娘的手並搖了搖,她的手指尖也睡得很熟,一直保持著江口放下時的那種形狀。老人把自己的枕頭抽掉時,姑娘的手就從枕頭的一端掉落了下來。江口將一隻胳膊肘支在枕頭上,一邊凝視著姑娘的手,一邊喃喃自語:“簡直是一隻活手嘛。”活著這個事實當然無容置疑,他的喃喃自語,流露出著實可愛的意→
這些安眠藥的藥勁肯定不會像讓姑娘服用的那麼強烈。自己肯定會比姑娘早醒過來。不然,這家的秘密和魅惑,不就整個都崩潰了嗎。江口把枕邊的紙包打開,裡麵裝有兩粒白色的藥片。吃一粒就昏昏然,似睡非睡。吃兩粒就會睡得像死了一樣。江口心想:果真這樣,不是很好嗎?江口望著藥片有關令人討厭的乳臭回想和令人狂亂的往事追憶又浮現了出來。
“乳臭味呀,是乳臭味嘛。這是嬰兒的氣味啊!”正在拾掇江口脫下的外衣的女人勃然變了臉色,用眼睛瞪著江口說,“是你家的嬰兒吧。你出門前抱過嬰兒吧?對不對?”
女人哆哆嗦嗦地抖動著手又說:“啊!討厭!討厭!”旋即站起身來,把江口的西服扔了過來。“真討厭!出門之前幹嗎要抱嬰兒呢。”她的聲音駭人,麵目更可怕。這女人是江口熟悉的一個藝妓。她雖然明知江口有妻小,但江口身上沾染的嬰兒乳臭味兒,竟引起她泛起如此強烈的嫌惡感,燃起如此妒忌之火。從此以後,江口與藝妓之間的感情就產生了隔閡。
這藝妓所討厭的氣味,正是江口的小女兒所生的吃奶嬰兒傳給他的乳臭味。江口在結婚前也曾有過情人。由於妻管嚴,偶爾與情人幽會,情感就格外激越。有一回,江口剛把臉移開,就發現她的奶頭周圍滲出薄薄的一層血。江口大吃一驚,但他卻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回他則溫柔地把臉湊了上去,將血吸吮幹淨。昏睡不醒的姑娘,全然不曉得有這樣的一些事。這是經過一陣狂亂之後發生的事,江口就算對姑娘說了,她也並不感到疼痛。
如今兩種回憶都浮現了出來,這是不可思議的。那已是遙遠的往事了。這種回憶是潛藏著的,所以突然感受到的乳臭味兒,不可能是從這裡熟睡著的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雖說這已經是遙遠的往事,但試想一想,人的記憶、回憶,也許惟有舊與新的區別,而難以用真正的遠近來區別吧。六十年前幼年時代的往事,也許比昨天發生的事記得更清晰、鮮明、栩栩如生。老來尤其是這樣,難道不是嗎?再說,幼年時代發生的事,往往能塑造這個人的性格,引導他的一生,不是嗎?說來也許是樁無聊的事,不過,第一次教會江口“男人的嘴唇可以使女人身體的幾乎所有部位出血”的,就是那個[rǔ]頭周圍滲出血的姑娘。雖然在這個姑娘之後,江口反而避免使女人滲出血來,但是他覺得這個姑娘給他送來了一件禮物,那就是加強了這個男人的一生,他的這種思緒直到年滿六十七歲的今天,依然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