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是一件更加無聊的事:江口年輕的時候,曾有某大公司的董事長夫人——人到中年的夫人、風傳是位“賢夫人”的夫人、又是社交廣泛的夫人——對他說:“晚上,我臨睡前,合上雙眼,掰指數數有多少男人跟我接吻而不使我生厭的。我快樂得很,如果少於十個,那就太寂寞啦。”
說這話時,夫人正與江口跳華爾茲。夫人突然做了這番坦白,讓江口聽起來仿佛自己就是她所說的那樣,即使接吻也不使她生厭的男人中的一個,於是年輕的江口猝然把握住夫人的手放鬆了。
“我隻是數數而已……”夫人漫不經心地說,“你年輕,不會有什麼寂寞得睡不著的事吧。如果有,隻要把太太拉過來就了事。不過,偶爾也不妨試試嘛,有時我也會對人有好處的。”夫人的話聲,毋寧說是乾燥無味的。江口沒有什麼回應。
夫人說:“隻是數數而已”,然而江口不由地懷疑她可能一邊數數,一邊想像著那男人的臉和軀體,而要數到十個,得費相當時間去想入非非吧。江口感受到最好年華剛過的夫人的那股迷魂藥般的香水味,驟然間濃烈地撲鼻而來。作為夫人,睡覺前數到的跟她接吻而不使她生厭的男人,她如何想像江口,那是純屬夫人的秘密和自由,與江口無關,江口無法防止,也無從抱怨,然而一想到自己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成為中年女人內心中的玩物,不免感到齷齪。夫人所說的話,他至今也沒有忘卻。後來,他也曾經懷疑,說不定那些話是夫人為了不露痕跡地挑逗年輕的自己,或是試圖徒然調戲自己而編造出來的呢。此後不知過了多少年,腦子裡隻留下夫人的話語。如今夫人早已過世。江口老人也不再懷疑她的話。那位賢夫人臨死前會不會還帶著“一生中不知跟幾百個男人接吻”的幻想呢?!
江口已日漸衰老,在難以成眠的夜裡,偶而想起夫人的話,也掰指掐算女人的數目。不過,他的思緒不輕易停留在掐算與之接吻也不生厭的女人身上,而往往容易去追尋那些與他有過交情的女人的往事回憶。今夜由昏睡的姑娘所誘發的乳臭味的幻覺,使他想起了昔日的情人。也許因為昔日情人[rǔ]頭的血才使他突然聞到這姑娘身上根本不可能散發出來的乳臭味。一邊撫摩著昏睡不醒的美人,一邊沉湎在一去不復返的對昔日女人們的追憶中。也許這是老人的可憐的慰藉。
不過,江口雖形似寂寞,但內心卻感到溫馨和平靜。江口隻撫摩了姑娘的胸脯看看是否被濡濕了,他內心沒有湧起那股瘋狂勁頭,也沒有想讓後於自己醒來的姑娘看見自己的[rǔ]頭滲出血而感到害怕。姑娘的[rǔ]房形狀很美。但是老人卻想著另一個問題:在所有的動物中,為什麼隻有女人的[rǔ]房形狀,經過漫長的歷史演變而漸臻完美呢?使女人的[rǔ]房漸臻完美,難道不是人類歷史的輝煌榮光嗎?
女人的嘴唇大概也一樣。江口老人想起有的女人睡覺前化妝,有的女人睡覺前則卸妝,有的女人在抹掉口紅後,嘴唇的色澤就變得黯然無光,露出萎縮的渾濁來。此刻自己身邊熟睡著的姑娘的臉,在天花板上的柔和燈光照耀下,加上四周天鵝絨的映襯,雖然無法辨明她是否化過淡妝,但她沒有讓眼睫毛翹起倒是確實的。張嘴露出的牙齒閃爍著純真的亮澤。這姑娘不可能具備這樣的技巧,比如睡覺時嘴裡含著香料,卻散發著年輕女人從嘴呼出的芳香。江口不喜歡色濃而豐厚的乳暈,卻輕輕地掀開掩蓋住肩膀的被子,看到它似乎還很嬌小,呈桃紅色。由於姑娘是仰躺著的,所以接吻時可以把胸脯緊貼著她。她不是即使接吻也不生厭的女人。豈止如此,江口覺得像他這樣的老人能與這般年輕的姑娘度過這樣的時刻,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哪怕把一切都賭上也在所不惜。江口還想:恐怕到這裡來的老人也都是沉湎在愉悅之中的吧。老人中似乎也有貪婪者,江口的腦海裡也不是沒有閃過那種貪婪無度的念頭。但是,姑娘熟睡著,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那時她的容貌,那時會不會也像此時此地所看到的那樣,既不齷齪,也不變形呢?江口之所以沒有陷入惡魔般醜陋的放蕩,那是因為熟睡不醒的姑娘的睡姿著實太美的緣故。江口與其他老人不同,是不是因為江口還保留著一個男子漢的舉止呢?姑娘就是因為那些老人才不得不讓人弄得昏睡不醒的。江口老人已經兩次試圖把姑娘喚醒,盡管動作很輕。萬一有個差錯,姑娘真的醒來,老人打算怎麼辦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這可能是出於對姑娘的愛吧。不,也許是出於老人自身的空虛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