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睡嗎?”老人意識到大可不必喃喃自語,可自己卻已叨嘮了出來,便補充了一句:“是不會永遠睡下去的。姑娘也罷,我也罷……”姑娘就是在非同往常的今晚,也一如平日,是為了明早活著醒來才閉上眼睛的。姑娘把食指放在唇邊,彎曲的胳膊肘顯得礙事。江口握住姑娘的手腕,將她的手伸直放在她的側腹處。這時正好觸到姑娘手腕的脈搏,江口就勢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姑娘的脈搏。脈搏很可愛地、有規律地跳動。她睡眠中的呼吸很安穩,比江口的呼吸稍緩慢些。
風一陣陣地從房頂上掠過,但風聲不像剛才那樣給人一種冬之將至的感覺。拍擊懸崖的浪濤聲依然洶湧澎湃,然而聽起來卻覺得它變得柔和了。浪濤的餘韻就像從海上飄來的姑娘體內奏鳴的音樂,其中仿佛夾雜著姑娘手腕的脈搏以及心髒的跳動。老人恍若看到潔白的蝴蝶,和著音樂,從老人的眼簾裡翩翩起舞。江口把按住姑娘脈搏的手鬆開,這樣,就沒有撫觸姑娘的任何部位。姑娘嘴裡的氣味、身體的氣味、頭發的氣味都不很強烈。
江口老人又想起與那[rǔ]頭周圍曾滲出血的情人,從北陸繞道私奔到京都那幾天的情景來。現在能如此清晰地回想起那些往事,也許是因為隱約感受到了這位純真姑娘體內的溫馨。從北陸去京都的鐵路沿線上有許多小隧道。火車每次鑽進隧道的時候,姑娘可能因為害怕而驚醒過來,靠到江口的膝上,握住他的手。火車一鑽出小隧道,每每看到一道彩虹掛在小山上或掛在海灣的上空。“啊!真可愛!”、“啊!真美!”
每看到小小的彩虹,姑娘都會揚聲贊歎。可以說,火車每次鑽出隧道,她都左顧右盼地尋找彩虹,也就能尋找到。彩虹的顏色淺淺淡淡的重環,若隱若現,模糊不清,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她覺得這是不吉利的兆頭。
“我們會不會被人追上呢?一到京都,很可能就被人抓住,一旦送回去,就再也不能從家裡跑出來啦。”江口明白,自己大學畢業後剛就職,無法在京都謀生,除非雙雙殉情,不然,早晚還得回到東京。江口的眼裡又浮現出那姑娘觀看淡淡的彩虹的情景,以及姑娘那美麗的秘密的地方,這幻影總也拂它不去。江口記得那是在金澤的河邊一家旅館裡看到的。那是一個細雪紛飛的夜晚。年輕的江口為那美麗倒抽了一口氣,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此後的幾十年裡,在他所見過的女人身上,再也沒有看到那種美了。他越發懂得那種美,逐漸意識到那秘密的地方的美,就是那姑娘的心靈美,即使有時他也揶揄自己“淨想那些傻事”,但那憧憬流卻逐漸變成真實,成為這老人至今仍不可能抹掉的強烈的回憶。在京都,姑娘被她家派來的人帶回家後,不久,就讓她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