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廟會的大鼓響徹雲霄,她也是不會聽見的。
側耳靜聽,後山仿佛傳送來了一陣微弱的寒風。一股溫吞吞的氣息,透過姑娘微張的嘴唇,向江口老人迎麵撲來。深紅色帷幔映襯下的朦朧,甚而及至姑娘的口腔裡。他想:這個姑娘的舌頭,可能不像那個姑娘的舌頭那樣溼潤而冰冷。老人又受到更強烈的誘惑。在這個“睡美人”之家,睡著而讓人能看到口腔裡的舌頭的,得數這個姑娘是第一個。與其說老人想將手指伸進她的口腔裡去摸摸她的舌頭,不如說更多的是,仿佛有一股熱血騷擾的惡念,在他心中躁動。
不過,這種惡念——伴隨著極其恐怖的殘酷的惡念,此刻並沒有在他腦際裡形成明確的形狀。所謂男性侵犯女性的極端罪惡究竟是什麼呢?比如與神戶的少婦和十四歲的娼妓所幹的事等,在漫長的人生中,隻是彈指一揮間的事,轉瞬即消逝得渺無蹤影。與妻子結婚,養育女兒們等等,表麵上被認為是件好事,但是在時間的長河裡,在漫長的歲月中,江口束縛了她們,掌握著女人們的人生,說不定連她們的性格都完全被扭曲了。毋寧說這是一件壞事。也許人世間的習慣與秩序,使他們的罪惡意識都麻木了。
躺在熟睡不醒的姑娘身邊,無疑也是一種罪惡吧。如果把姑娘殺掉,罪惡就更明朗化了。勒住姑娘的脖子、捂住她的嘴和鼻子使她窒息,似乎也不難。但是,小姑娘熟睡中張著嘴、露出了幼嫩的舌頭。江口老人如果把手指放在那上麵,這舌頭可能會像嬰兒吸吮[rǔ]頭那樣卷得圓圓的吧。江口把手放在姑娘的鼻子下和下巴頦上,擋住了她的嘴。老人一放開手,姑娘的嘴唇又張開。睡著了即使嘴唇微張,也十分可愛。
老人由此看到了姑娘的青春。
姑娘太年輕,反而會使江口的惡念在心中搖蕩。不過,對於悄悄地到這個“睡美人”之家來的老人們來說,恐怕不隻是為了寂寞地追悔流逝了的青春年華,難道不是也有人是為了忘卻一生中所做的惡而來的嗎?介紹江口到這裡來的木賀老人,當然不會洩露其他客人們的秘密。大概會員客人為數不多吧。而且,可以推察到在世俗的意義上,這些老人們是成功者,而不是落伍者。然而,他們的成功是做惡之後獲得的,恐怕也有人是通過不斷地做惡才保住連續的成功的。因此,他們不是心靈上的安泰者,毋寧說是恐懼者、徹底失敗者。撫觸昏睡不醒的年輕女人的肌膚,躺下來的時候,從內心底裡湧起的,也許不隻是接近死亡的恐懼和對青春流逝的哀戚。也許還有人對自己昔日的背德感到悔恨,擁有一個成功者常有的家庭的不幸。老人們中大概沒有人願意屈膝膜拜,企求亡魂,而寧願緊緊地摟住裸體美女,流淌冰冷的眼淚,哭得死去活來,或者放聲呼喚。然而,姑娘一點兒也不知道,也決不會醒過來。從而,老人們也就不會感到羞恥,或感到傷害了自己的自尊心。這完全是自由地悔恨,自由地悲傷。這樣看來,“睡美人”不就像一具僵屍了嗎?而且是一具活著的肌體。姑娘年輕的肌體和芳香,可以給這些可憐的老人以寬恕和安慰。
這些思緒如潮湧現的時候,江口老人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至此的三個“睡美人”中,年紀最小、未有絲毫衰萎的今夜的這個姑娘,突然誘發江口湧起這樣的一些思緒,這也有點不可思議。老人把姑娘緊緊地抱住。此前,他避免接觸到姑娘的任何地方。姑娘幾乎被老人整個地摟在懷裡。姑娘的力氣全被剝奪,毫無抵抗。她個子細長,纖弱得可憐。姑娘雖然沉睡,但大概能感受到江口的舉動了吧,她閉上張著的嘴唇。突出的腰骨生硬地碰到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