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有一條影子驚鴻般閃了閃,高景沒注意到,隻觀察皇帝的神情:“兒臣猜測,賀蘭氏居功自傲——”
“嗬嗬。”皇帝低笑,抬手打斷了高景的妄斷,“賀蘭茂佳此人,朕再熟悉不過。他少時居住在洛陽城,常常來往漱玉齋,與朕、與豫王都十分親近,為人謙遜,進退有度卻不趨炎附勢,是竹一樣的君子,於軍事作戰一道又果斷堅決,如磐石難移。”
高景思及賀蘭明月說過的話,試探道:“既如此,為何隴西王會謀反?”
皇帝目光如炬,問:“誰告訴你他是謀反?”
高景匆忙放下茶杯,不敢隱瞞:“朝中……提到他時,都是這麼說的,因謀反獲罪,牽連家人,銀州從此為隴右都督府統轄。”
皇帝歎道:“你那時還小。”
高景察言觀色後拿不準皇帝心思:“或許事情並非這麼簡單麼?”
“那時……”皇帝低頭撥弄茶杯裝飾處的一枚翡翠,陷入久遠回憶似的,“朕接到奏表,說隴西王攻城後生擒南楚大將羅敬屏,朕令他將戰俘送至洛陽,他也照做。可行至崖關,羅敬屏忽然失蹤,有人傳他把人放走了。朕當然很生氣,要他給一個交代。”
“若真私放敵將,是該治罪。”
“可朕信他。”皇帝道,劇烈咳了兩聲,“咳咳……三日後,在往南邊的路旁發現了羅敬屏的屍體,南楚鬧了好一陣子。驗屍時,仵作從羅敬屏身上搜出一封密信。”
“與隴西王有關麼?”
回想到那時場景,皇帝手顫唞著,想去端茶,高景忙送到他掌中。一摸,他發現皇帝手是冰涼的,聽他聲音也老了不少:“信中寫,羅敬屏與茂佳是做戲,假意被俘,此後返京途中再借機起事,取高氏代之。”
從未了解過這些往事,高景信中震動,沒來由地想:不知明月聽了會如何?
他尚在驚詫,皇帝繃緊了側臉,咬牙切齒道:“朕從未想過,他真會有了謀反的心……縱然還未真正起兵圍城,而後,朕決定給他一次機會,命他把西軍留在梓州,獨自回京向朕解釋。”
高景聽得入迷,聞言自然地接口:“他回來了麼?”
皇帝苦笑,良久才道:“沒有,他獨自出發的一天後,西軍圍了梓州城,聽聞是他一個副將……要擁立他,煽動西軍。朕出兵鎮壓,就在崖關外一場惡戰。茂佳再回洛城,是被押解在囚車中的。”
高景情不自禁道:“若分明不是他要謀反,父皇又何必——”
皇帝冷哼一聲:“軍心已不穩,朕要治他禦下不嚴!朕本意放他一馬,可他帳中搜出與南楚重臣來往書信若幹,甚至有不少如意與銀兩……”
言及此,不必再贅述。後來賀蘭茂佳為證清白,在獄中自盡,西軍隨之不複存在,賀蘭氏也就此銷聲匿跡。
高景猶在塵封往事中無法自拔,皇帝忽道:“景兒,知道父皇為何對你說這些?”
燭火明滅,陰影打在皇帝臉上看不真切,高景垂著眼,注視自己因為寒冷天氣而泛紅的指尖,心跳如雷:“父皇,兒臣不知。”
“有些事朕本不願告訴旁人,但朕如今……不得不告訴你。”
高景握緊了指尖。
他身後,那條影子退遠了一步。賀蘭明月倚窗而立,他聽聞皇帝找到高景,沒有披外衫就出來了,恰好聽見了從隴西王起兵到後麵的一段,不忍再聽,又不想就這樣走開,正是躊躇時,遠處走來一人。
賀蘭明月生怕被看見偷窺,輕身一旋,隱匿了身形。
走近的人是皇帝的護衛林商,他身披風雪,握刀站在門邊。有搖光閣中的宮婢端來一杯熱茶,林商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