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到今天, 一直是他在占著便宜, 但他就是要拿那第一回說事兒, 沒完沒了, 不依不饒, 人前背後裝可憐, 弄得人人見到我都說別欺負他。
我隻好舉手投降, 他說怎樣就怎樣, 反正我也不習慣和他爭。
我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一個新年裏放炮仗能把汽車車胎炸爆的人和一個再過半年就要過三十歲生日的人合二為一, 可現在這個人正坐在十公分遠的地方生我的氣,
說我隻想去愛, 不想被愛! 這論題扯得還真大! 我歎息著揉揉他, 說一般情況下每個家裏有一個孩子就夠啦! 假如兩個都是孩子, 那就是災難片兒的開頭場麵了!
他看我一眼, 說你要是也能耍耍賴什麼的, 我自然就會變大人啦! 我摸摸自己的臉, 想象了一下像他那樣胡攪蠻纏…… 實在想不出那麼一幅畫麵來!
小白在第二周的時候終於沒有再堅持下去。 心肺衰竭其實是很痛苦的病症, 我仍然有些後悔沒能幫它更舒服地離開,
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用任何方式以任何理由從它身上抽離生命, 五年前做不到, 今天依舊做不到。 我履行諾言把它埋在離公寓花園兩公裏遠的山裏。
以前我們偶爾帶它和小墩兒在這片山林裏散散步, 小白總是不敢走遠, 四處嗅著空氣, 很快回到我們身邊, 而小墩兒卻一跑一兩個小時不見蹤影。 我心裏悄悄地希望,
下次它就生在這樣的野外, 不熟悉人類, 不信任異類, 凶狠一點兒, 精明一點兒…… 我帶著一種很熟悉的心緒時常站在陽台上遠遠眺望那帶山脈,
把景物直接幻化成老鼠小白。
小白離開以後的第二天, 小墩兒才覺出不對勁兒來。 在那之前, 雖然這隻貓也能嗅到不太對頭的味道, 發現我們不再允許他走進小房間, 每天給他用過的東西消毒,
洗澡的次數多了, 還強製打過一針預防傳染的藥劑, 但他那顆顯然很會自我安慰的小腦袋裏頭根本沒把事情想明白。 我清潔了小房間, 開窗通風之後打開門, 他溜到門邊,
疑惑地站著, 還不明白為什麼這間普通的屋子在前一個星期裏變成了不可入侵的聖殿, 現在為什麼又莫名其妙地敞開了大門。 他嗅著地麵, 慢慢走進去,
他顯然還能從消毒藥劑的強烈味道後麵辨別出小白隱約遠去的氣味。 他在屋子裏細細地嗅著, 轉了兩圈, 又跳上桌子, 櫃子, 椅子, 哪裏都沒有小白的大籠子,
更沒有小白。 小墩兒有點兒慌亂, 絆著自己的腳踉蹌著撞翻各種小物件, 最後停在桌腳邊, 眼睛望向周圍各個黑暗的小角落, 小鼻子皺起來, 張開嘴抻長聲音叫著。
他在叫小白, 這樣的情形很少發生, 以前他倆在屋子裏抽瘋似的亂玩亂鬧的時候, 小白也藏起來過, 但小墩兒的鼻子很靈, 他能很快找到經常用酒精棉洗澡的小白,
所以根本不必用聲音呼叫。 隻有幾次, 晚上屋門關上, 他看不到小老鼠的時候, 就會很沒耐心起來, 但小白立刻用尖利的叫聲短促地回答他, 於是他也就收聲了。
可是現在, 他顯然很失敗, 他長時間叫喚著, 聲音或高或低, 或長或短, 一時間張開嘴發出清楚的喵, 一時間又完全含在喉嚨裏嗚咽,
額頭在桌腳堅硬的木棱上抵著蹭著, 漸漸地抬起前腳來在半空裏彎兩下, 似乎觸到了小白灰色的背, 但其實什麼也沒有, 於是他又轉向另一個方向叫喚。
我沒有幹預, 轉身走開了。 此後的兩天他都呆在小房間裏, 偶爾溜出來吃東西, 去別的地方亂找一圈。 我沒有把門再關上, 隨便他愛去哪裏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