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我……”沈憲被問得發慌,垂下眼,半晌似下了萬般決心,奮力仰首道,“是,兒臣是知道。可兒臣就是不明白,這有什麼關係?別說絳雪不清楚這些陳年往事和恩怨,就是知道,她一個女孩子難道還能處心積慮報複不成,又能掀起多大風浪?父皇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
“你糊塗!”沈徽氣結,指著沈憲怒斥,“韋氏收養她,又隱瞞出身將她放入宮中,這內中必有緣故,你不疑有他還為其辯解,已是色迷心竅,昏聵至極。你說她不會處心積慮複仇?那麼她又為何一意勾引你,將你迷惑成得不顧尊嚴,不惜忤逆君父心意?你當真蠢到不明白這些人的用心?他們當年反對你的父親!時隔多年仍然賊心不死,一心要借著你翻案,倘若你中了計,遂了他們心願,你就是不忠不孝,試問那時你又把朕置於何地?”
沈憲聽著這番指責,呆立當下,看神情也知道,他顯然沒考慮過這麼多,更沒有將一段單純美好的感情,想象成為背後暗藏複雜陰謀的政治詭計。
沈徽略微舒緩了一口氣,沉聲再問,“你現在知曉其中利害了,朕問你,你執意要納這個罪臣之女,若是日後她利用你的感情,誘你為柴衝翻案,你要怎麼做?”
年輕的儲君終於凝起眉,似乎在想象那畫麵,良久才再度揚首,“父皇當年殺柴衝確是操之過急了些,他不過是因大禮儀才起意氣之爭,算不得什麼重罪。兒臣日後若為他平反,昭告天下,正可以顯出父皇繼位本就名正言順,更是在天下人麵前彰顯皇室大度,於父皇而言絕非壞事。畢竟人已死了多年,父皇終是勝利者,何不就此給予失敗者一點點憐憫和撫慰?”
話音落,沈徽眉峰驟聚,大袖一揮將書案上的茶盞、紙張、奏疏統統拂於地下,暖閣的白玉地磚,瞬間蔓延上了一片濃鬱的赤色茶湯。
“好好,真是太妙了。”他怒極而笑,眼含譏誚,“想不到朕養了個好兒子,竟有唐中宗李顯的風範!欲以天下養韋氏,即便將江山拱手讓給妻族亦不會有猶豫。”
麵對劍拔弩張的憤慨,沈憲現出無言以對的茫然。容與暗暗歎口氣,俯身拾取地上被茶湯浸染的奏疏,一麵想著沈徽方才的詰問。
唐中宗李顯寵愛皇後韋氏,破例封韋後之父韋玄貞為侍中,中書令裴炎極力反對,中宗負氣言道,“我意讓國與玄貞,豈不可?何惜侍中邪?”此話傳入武後耳中,武後大怒,旋即下詔廢中宗,降其為廬陵王,貶黜出京。
將奏疏置於案上,容與再去看沈徽,後者正單手撫額,肩膀猶自抖動。別說沈憲了,就是他,也許久不曾見沈徽表露如此激動的情緒。
容與衝著僵立無措的太子無聲搖頭,示意請他先行告退,沈憲蒼白著一張臉,微微頷首,聲音滿是疲憊,“兒臣絕沒有讓天下與旁人之意,請父皇息怒,務必珍重聖躬。兒臣先行告退了。”
沈徽抬眼,滿目森然,冷冷問,“你此刻,還是堅持要納韋氏女麼?”
容與這廂直衝沈憲擺首,奈何執拗的少年卻不打算欺瞞,遲疑片刻便即坦言,“是,兒臣此生得一知己,可以琴瑟和鳴,已覺得找到人生至樂,絕不會放棄絳雪。還望父皇能夠成全。”
言罷,起手深深長揖下去。
啪地一響,沈徽單掌重重擊在案上,猛地揮袖指向太子,“出去!滾回你的報本宮,即日起沒有朕的旨意,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太子渾身一顫,不敢再說什麼,當即倉促告退,離去時腳步蹣跚兩下,似是滿含委屈。待殿門闔上,沈徽依然撫著額角,其後更以手掩麵,過了許久,才聽到他發出一聲低低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