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看見幾位內侍端著盆盒穿過六角月洞門,扯了扯那瘋子的衣角,匆匆藏進人群,暗自正冠整衣。楚三還沒看個過癮,打算遲些再走,正撞見一個人,在殿內踉踉蹌蹌追到窗邊。大概是臥病已久,他並未束冠,狹長的鳳目裏三分懊惱,三分悵惘,還染了四分決絕。
“姓楚的,進來說話。”
楚鳴環一驚,再想逃,終究是遲了。他從花窗翻進去,看見蕭麟夢勉力支撐著,扶著一旁的螭龍紋大椅。他似乎打算一個人扶著立屏走回床邊,可那身病骨,偏要咯吱咯吱氣喘籲籲。試著又挪了幾步,腳下一軟,跌坐在花梨木的交椅上。
那瘋子嚇出一身冷汗,扶也不是,逃也不是。男子坐在椅上,胸口起伏著,漸漸笑起來,像是遇見了天底下頂頂滑稽的事情,右手捏成拳頭,狠狠朝雙腿砸去,一下,再一下。楚三硬著頭皮去拽,蕭麟夢喘熄了許久,嗤笑道:“是不是很可笑,病成這樣,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楚三低著頭,再如何愚鈍,也知道答錯一句,就會腦袋搬家。他猶豫半晌,才道:“不可笑。”
那 雙冰冷卻閃著光芒的眼睛,想要看穿什麼。楚三老老實實的回道:“我想這世上的事,本就沒有圓圓滿滿的。我也喜歡亮堂的白晝,日頭暖洋洋的,投在地上,還會 有影子,街上熱熱鬧鬧的,路邊會賣時鮮果瓜,橋下有雜耍,舞獅,品香樓會賣新出爐的湯包蒸餃,現榨的豆漿,入夜後是買不到的。可我每次醒來,太陽就落了, 街邊隻剩了瓜皮菜葉,班子也散場了……”
他 撓了撓頭法,試圖再說的清楚些。“我原來總是不甘心,曉旦更替,星沉日升,為什麼隻能見著一半,就像頂官帽子,帽沿上隻剩了一翅,多不自在。我總想著,要 是一整天都是我的,該是怎樣暢快的事情。可我後來見著那麼多人,他們雖然有一整天,可沒一個時辰是歸自己的,還沒我逍遙自在,心裏也就好受些了。”
他說著,又鞠了一躬,“我有陛下羨慕不來的東西,陛下有我羨慕不來的東西,所以沒什麼可笑的。”第二十一章 遷怒
蕭麟夢打量著他,四周靜悄悄的,楚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那人聽懂了幾分,坐立難安。那男人卻突然笑起來。“你過來。”他招了招手,讓楚三靠近幾步。
環佩輕響著,那瘋子一臉認罪的神情挪過去。冠上金線串了一顆龍眼大的明珠,也跟著微微的顫。蕭麟夢和顏悅色,問的話卻要命。“方才你在外麵躲著,想聽什麼。”
楚三不敢接口,垂頭喪氣的單膝跪了。男子看著他,眉毛一挑,笑道:“怕死嗎?”楚三低著頭,倒像隻鬥敗的公雞。蕭麟夢摸著袖囊裏的索魂針,還真山莊的得意之作,一指粗細的紫竹管,收了四套毒針,以機括觸發,“如果我要殺你,你會怎麼做。”
楚三呆了許久,才怔然道:“如果陛下肯用我,南征北戰,我都是不怕死的。可如果要我死在這裏,楚三不甘心,隻有逃了。”蕭麟夢低咳了一陣,手掌往上抬了抬,示意他起身,眼裏的殺意慢慢斂去。“楚星河是個聰明人,你是個老實人。”
楚鳴環聽了,眼睛登時一亮,在紅塵裏廝混了許多日子,頭一遭有明眼人認出他。蕭麟夢語氣一轉:“不過,聰明人不夠老實,老實人不夠聰明,這也算是你方才所說的,世事沒有個圓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