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瘦的指掌,像是白骨上蒙了一層皮。楚星河歎了口氣,“等不了那麼久的。”女子牙縫裏發出呲呲的聲音,幹枯的手努力從鐵柵的間隙一點點伸出來,“隻要一會,不耽擱你。”
大約是聽到了開鎖的聲音,女人灰蒙蒙的臉,突然菁神起來。青年站在門口環顧著,搖搖鬱墜的桌椅,被穿堂風吹得瑟瑟發抖,床榻前吊著半麵絳紗,卻爛成了蛛網。一麵蓮葉雲紋邊的銅鏡擱在案台上,手柄上斑斑銅鏽,鏡麵卻鋥亮。
“坐啊。”女子像是殷勤好客的主人一樣,“坐啊。”
“你說的辦法,我做不到。”
“試一次,再試一次。”
楚 星河沉默的坐了下來,枯瘦的手分別按上他兩側額角。“不就是想問問他嗎。”一柱光線順過氣窗投落,光柱裏浮動著細小的塵埃,照著楚星河刀裁般的鬢角,廣袖 寬帶,白綢銀線的衣擺,疊出清晰的褶痕,陽光似乎在滑不溜手的緞麵上流淌,微微發著光。“一定能成的。”女子信誓旦旦著。
“他就是個怪物,三魂七魂都散了,閬苑鏡一照,還怕撬不開他的嘴?好弟弟,你是水,他隻是一團火。”
桌子上的銅鏡,慢慢蕩開漣漪。黑沉沉的水底,氣泡像水草一樣遊動著,從身下往水麵浮去。
“我想知道你的事。”那人說。從何處來,到何處去,為何來,為何去。
清冷低淳的聲音,在昏昏沉沉的腦子裏轉來轉去,明明從未聽過的聲音,卻莫名的親近。有些事明明忘了,還有些事說淡就淡,可聽他這麼一問,又零零落落的想起了一些。楚三嘟囔著:“要從頭講起?”
“從頭講起。”
楚三搖著頭,“從頭的話,我記不得了。隻記得最近的。”
少年在跑。
周圍是竹林,茂盛的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小徑,淺草上斑斑的露水,和藤蔓絞纏在一起。晨曦下朦朧的山嵐,被風吹拂著,行人被罩在這場大霧裏。
嗖的一聲輕響,又連續幾聲,皮開肉綻的聲音如同擠爛一枚壞果子。少年哽咽了一聲,伸手去拽身旁的修竹。力氣用大了些,竹身搖晃起來,不單沒讓他站穩,還簌簌的震落竹葉。一根箭從他的腿部穿了過去,箭羽還在微微顫唞,血滴滴嗒嗒落在腳旁帶著尖刺的毒藤上。
少年伸手按著傷處,卻沒勇氣把箭身拔出來。
那個追兵來的很快,長靴踩在落滿竹葉的草叢裏,發出沙沙的輕響。少年掙紮起來,往前挪動著,絆到了新生的竹筍,又是個趔趄。他手足並用的向前爬去,直到誰從背後踩住了他的腿。
少年哭著:“別殺我。”
背後受了幾拳,柔韌的雜草在臉上刮了幾道口子,血流的到處都是,他哭著說:“求你,別殺我。”那人把他抱起來,溫暖的懷抱,肌肉賁起的身體,但現在隻剩下刺骨的懼意,眼淚哭得多了,就不再值錢了,連些許的憐憫都兌換不了。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淚和血狼狽的混在一起,在那個充滿殺意的懷裏瑟瑟發抖著。
竹林後,一片巨大的碧綠水潭像翡翠一樣鑲嵌在地上,潭邊縱橫著喬木與灌木叢,枝須斜垂在水麵。那人在水潭邊蹲了下來,拖著少年的身子,按進水裏,
“別殺我,求你——”
水沒過腦袋,喊得再聲嘶力竭,也隻剩了咕嚕咕嚕嗆水的聲音,水泡像一串串潔白的珠貝,汩汩的冒出來。少年沒怎麼掙紮,隻是扯著那人的袖子,雙腳撲騰了會,漸漸沒了力氣。察覺到袖上微弱的重量消失了,那人才慢慢站起來。水麵除了僅有的幾圈漣漪,一切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