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劍,斬下雞頭,一股濃血噴出來。兩個農婦嚇的抱作一團。楚三歎了口氣:“你們也是。比鄰而居,不知是多大的幸事。”
他拿袖子擦了擦汙血,笑道:“多少人求也求不來。”
方一退堂,楚三就拎著那隻死雞不知去向。師爺尋了半天,才尋到在腳角烤叫化雞的知縣。楚三敲開泥殼,將雞撕成兩半,旁邊散落著蔥花,薑末,紹酒,芝麻油的小碟。“嚐嚐?”
看著師爺忙不迭搖頭,那瘋子撲哧一笑:“怕什麼。”他低頭咬了一口,滿嘴油。“這裏隻有這種雞毛蒜皮的小案?”
楚三沉默了良久,不遠處是他剔除的內髒。肚腸滿地,他又狠狠咬了一口,淡淡道:“那樣多無趣。”
清明時節,楚知縣在茶田候人,居月餘,無所獲。
數日,招衙役三十餘人。又數日,有二子鋤地,得一金錠,相爭至公堂。知縣各打十板,毀其金,以杖趕之。
月餘,東鄉有田地之爭。知縣引水,五畝良田盡成澤地,禾苗盡毀。
半旬,王氏,李氏各有家眷辭世,抬棺相逢於狹路,各不相讓。知縣鬱毀棺,民暴怒,與之械鬥,知縣以鎖鏈鎖之,共計五十六人,投牢中。
年餘,林家登徒子,思慕其鄉好女,日夜廝纏,女恐之,終臥病,知縣以麻繩縛之手足,施之腐刑。
楚三說:“此事因它而起。別人斷案,治的是皮毛,日後再生事端,貪財的仍舊貪財,好色的依然好色。哪比得我一濟猛藥,包他們不敢再犯。”
楚鳴環繞過街角,看到一群小兒嬉戲。有幾個頭發剔成了一圈,叫“留駐”,還有些後麵留了個小辮,叫“拴住”,都是為了小孩好養活,最前頭一個紮著衝天辮的站著,演著升堂。“此事因它而起!”學的是他的口氣。其他的小孩拿石頭往站著的人身上扔:“昏官,糊塗官。”
幾個跟著身後的衙役悄聲問:“老爺,要鎖嗎?”楚三笑笑:“都鎖了。”
縣衙大牢原本五六年,沒關過一個人。漸漸的牢房都滿了。楚三坐在暖室裏,一旁的各式刑具擦的鋥亮,染著血沁。師爺遠遠跟著,不時哆嗦著。“老爺,區區年事已高,隻願告老還鄉。
楚三笑笑:“可以,好事,許了。”他回過頭來,看著師爺展顏道:“這裏無趣的緊,隻能自己找樂子。”
師爺連忙磕頭告謝,掉頭就走,回去卷了包裹,快出了縣城,還聽見哽咽的兒歌。
“聽人教唆到衙前,告也要錢,訴也要錢。”
“差人奉票有捕簽,鎖也要錢,開也要錢……”
才過了年半,這裏卻像天翻地覆一般。街上一言不合即動拳腳,盜人竊賊,饑民餓殍,星羅棋布的點綴著,師爺死死護住自己的荷包,四下環顧著,警惕每一個挨近的行人,絲毫不敢懈怠。直至出了湖州,才頹然鬆了口氣。
那噩夢般的聲音終於擺脫了。
——“我做官……做的這麼差,皇上會讓我回京請罪嗎。”
——“自然自然,一定一定。”
——“那就太好了。”
麟帝三十四年,信鴿落在丞相府的台階上。楚淵像往常一樣,從它腳上解下信紙,展開。裏麵盡是蠅頭小字,罄竹難書的罪狀,寫得密密麻麻。
西風卷著寒枝,柳渡南浦,簷瓦上淌落哽咽的雨聲,琴師膝上膩了的宮商,調不出這樣的調子,天河傾瀉,萬物淨裸裸的來,赤灑灑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