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出話。
混著槐花香的晚風一陣一陣的吹過來,夕陽裏,他的麵頰是赤金色,他的嘴唇是黯金色的。我呆呆地望著那仿佛鍍了一層金的美麗人影,心慌意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為……為什麼去那麼遠的地方……”我的嘴唇嚅囁著,自言自語一般的說。
“我爸在那邊有生意。再說,我有親戚在那邊,也可以照顧一下我。”
他好象很抱歉的在跟我解釋。我突然有點生氣。其實他根本不用跟我解釋什麼,我也沒有任何立場讓他解釋。
“許醫生,我一直很感謝你。你實在對我很好。所以,我想,無論如何,走之前也要跟你說一聲……”
他從來也沒有答應過我什麼,我自己也知道。可是他在這個城市,和我呼吸著一樣的空氣,我的感覺也會踏實些,突然聽到他要遠隔天邊,我的心裏絞作一團,說不出的難過。
我對這樣可憐的自己也感到生氣。三十大幾的人了,還要一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來溫言軟語。我現在這個樣子委實可憐又可笑。
雖然他隻說離開幾年,可是有一種永絕的預感隱隱浮現。
“是……”沉默了很久,我努力地發出聲音,想說一些“好好學習”“一路順風”之類的話,但說出口的卻是:“……我想再看看你,玫瑰。”
玫瑰無言地順從地摘了帽子,取了墨鏡。然而我的視線一片模糊,怎麼也把他看不清楚。
我自己也知道這不是傷感的地方,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人們來來往往地看著我們,我拚命地往裏收淚。
玫瑰向我伸出一隻手。
這就是道別的手勢了。我不想接受也無可奈何,隻得伸出手去握住。
握著我的手,玫瑰趨身向前一步,輕輕的抱了一下我的肩頭。
“我會記得你,許醫生。你是好人。”他在我耳邊輕聲說。
就在他擁抱我的一刹那,心裏被安慰的委屈突然一下子決了堤。我默默地流了一行淚,在他的肩頭。五月裏槐花的香氣迷朦了我的眼睛。
回到家,女兒坐在床邊玩著一隻球。看到我,她抬臉衝我癡癡一笑,笑容甜美,而我隻覺得一陣淒慘。我把她抱在懷裏,胸中突然湧起了為人父那巨大的,強烈的,毫無保留的愛意。我一生人所有的全部的愛,玫瑰不要的愛,全部都傾瀉在這團嬌嫩的粉紅的□上麵。她越是柔弱無助,我越是愛她入骨。
沒有什麼事,是偶然發生的。
命運環環相扣,許多事情的結果出人意料而又必然如此。
我從來不後悔愛上了玫瑰,因為我得到了一個美若珍寶的女兒。
由於我與她母親的瘋狂和自私,奪走了她本應多姿多彩的人生。但誰知道呢,也許如你我一樣的人生反而比較痛苦。她不會說話,隻會有簡單的發音來表達欲望,因為她的思維單純,所以欲望也少而樂於知足,她不辨美醜,不在乎外麵世界的目光,因而可以自我與專注。我不能懂得她的世界,但想必那是非常簡單而美麗的,因為她常常微笑,隻屬於她一個人的,發自內心的甜美笑意。
想明白這一點,我就已經原諒她的母親了。歸根到底,她也是受害者。她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又不是特別漂亮,離了婚,還生了一個女兒,再嫁恐怕也不容易找到合適的。而她,從我這裏得到的又是那麼的少。
誰活著都不容易。
我還能說什麼呢,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自己,隻有自己。
玫瑰愛上家明,玫瑰毀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