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騙了您。您的懷疑沒有錯。東方沒有叛國的心,卻為敵所利用,做了叛國的事。”我說著牽馬離開,有些茫然的,我不止是一場鬧劇,太多的事情將我指向罪魁禍首,而這些……都不是生死不能彌補的。
他很鎮定的叫住我,沒有任何激憤之情溢於言表,然後將書簡放進馬車裏,說道,“老夫宦海沉浮數十年,這千古罪人又有多少自願而為?當年的大司徒,前朝公子宴……嗯,不提了。你還是去勸大王走吧。大王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他心軟,就像江南的水……身兼大任是他的一道鎖。”
我不解,“大夫,您為何要淺陽做逃亡之君?您不覺得侮辱了……”
他伸出蒼老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後指向遙不可見的一方……
“你看巍嶺蒼茫,曲江逐浪,橫亙在吳楚之間的山河,他們不會因此而消逝……我們的心在吳國,所以該留住我們的生命及感懷,以教誨子子孫孫來祭奠家國。江浪過眼,無論它們有多麼瘋狂,能卷走磐石麼?走的隻是他們……”他說著將手收回來,指著自己的心口,“而我們,在這裏沉澱為一個千古。”
“大夫,您說的我聽不懂。”
“你必須懂……當立場崩毀的時候,人們自然會尋找新的立場,為繁衍後代樹立起新的信念。”
“我還是不明白,您的信念還在吳國麼?”
“唉……”
他歎了一口氣,然後轉身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
我騎馬走在荒蕪人跡的官道上,迎春花寂寞的開在道路兩旁,像墳頭上雜亂的荊棘,沙沙的風響穿過萬人空巷,拖著隻有荒山野嶺才能聞見的詭異的尾音。
人們棄家而逃,整個都城籠罩在一片死寂的荒茫之中……
吳國的百姓,放朗,更薄情。
然後我進了宮,迎來的是淺陽枯槁的神采。他站在廢棄的禺怏宮前,如一尊被打了千瘡百孔的假山石,餘下的官員們遠遠地聚集在池塘對岸,滿麵焦急的望著他。
我迫不及待跑到他身邊,卻沒有言語來麵對他。
他饒有興味的看著我,就像在看一件極為有趣的事務,他的聲音微弱而暖和。他說,“這幾天,突然感覺無聊了,你回來了就好。”
我心口一提,尚未經過斟酌的話就說了出來,“淺陽,為何不質問我?”
他笑了,有如黃花撲麵的溫灑。然後拉起我的手,有些執拗的,語氣中滿帶了懇求,“去換身朝服吧。晚上……”他指了指池塘對麵的官員,“晚上,大家一起吃頓飯。”
我掙了半天沒掙開他的手……
“你總是這樣,從來不肯親口問問我什麼,”……我知道,你想讓我明白你相信我,可連你自己都確定……想到這裏我猛地一抬頭,“淺陽,我背叛了你很多次,是真的。包括自修的……”
他手中微微一用勁,我什麼也不敢再說下去了。
許久,他說,“別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壓……還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對你說的話麼?”
我抽開手匆匆退了下去,他在身後想拉住我,我卻連他的臉也不敢再正視……我想起那段少時的對話,他說……
“我最看不慣你這種自以為是的樣子,好像這姑蘇都是你的天下。我告訴你,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浜,莫非王臣。”
“笑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有朝一日你做天子,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翻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