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將士的歌聲悲壯豪邁,嘹亮得滿山滿野都在危危顫動……
燭火燃盡成灰,高梁單調的回響徐徐,淺陽站了起來,晃悠悠地向大殿正中的天玄地和走去,在風雨飄搖的大吳王宮裏猶如一片抖動在浪尖上孤葉。
他的王座裏留下一隻空餘的劍鞘……劍,在他手中。
他回頭,無比堅毅的向我,道出了最後兩句歌詞,“‘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這也是禮官為自修啟的墓銘,若有機會,你去看看。”
我忍不住一低頭,聲音已有些哽噎,“淺陽,你明明……”
然後我的話被生生卡住了,抬頭隻看見了滿眼的血光飛濺,他依舊站立在大殿正中不願躺下,頭顱向一邊歪斜著,頸處如張開著一隻猙獰的口……他想把自己的頭顱砍下來祭祖,可是力道還沒有用盡,人已經斷氣了……
所以隻砍了一半。
……
我呆滯的看著整個鮮紅淋漓的宣事殿,地板開始轟隆隆地震動,不知何時壓了滿殿的黑甲楚軍,他們手中揚起的長戟鋼刀上牽掛著護城守軍的血漿碎肉。淺陽的身體在震動中如斷牆崩塌,他的頭終於斷開了,像顆球兒一樣咕嚕嚕地滾向大殿一角。
犀刀革甲的將領擋在我身前製止了兵士的行動。然後隨著眾人轉身跪下……用宏亮而激越的嗓音高聲宣道,
“我王神威!”
……
盛裝金履,冕旒穗簾,他緩慢而堂皇的踏入吳國王宮,身後帶起一片戰後的紅白難辨的天光。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楚國君,朝陽射在他璀璨的王冠上如一條獰邪的長龍,它們是那樣張狂的飛入了我的眼。
他隻是向前走了兩步,就再也沒有了動作,他看著淺陽無頭的身體……他淚流滿麵。
這讓我突然感覺無比滑稽起來,我想起自修死的時候,這個人似乎也哭了……他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戲子,他的眼淚天生蘊藏了某種祭奠的含義。
我走下丹陛前,繞過擋在我身前的人。
“昭和,不要哭……你的眼淚使我想起行軍沼澤裏醜陋的鱷魚,它們在吞下士卒的時候,也會落下幾滴眼淚。”
他打了個寒戰,然後朗朗大笑,邊笑邊流淚。這詭異的神情驅使我心底一點點瘋狂起來,我看到敞開的大門外滿園的灌木叢……一棵也沒有凍死,到了春天又開始了它們蓄謀了整個冬的滋長,年年斬草不除根,年年後患。
我走上前輕輕擦去他的眼淚,末了,指尖用力在他臉頰劃開一道傷口……我的想像毫無章法的兌現了,他的血是涼的,同所有的鱷魚一樣。
“不必去祭奠,”我對他說,“這是你選擇毀了我們所有人而得到的,這個代價太大,所以該珍惜你的成果。”
他猛地轉身疾走出去……然後殿外傳來他一聲撕心的龍吼,宣事殿的高梁搖搖晃晃,灰塵涑涑地往下落。
宇文的右手一直未離開過腰間的刀柄,他走到我身邊說,“你不明白……這麼多年,我看他走過來,他並不如你想像得無堅不摧,事實上他對自己的所為已經到了連自己都無法忍受的地步了。”
“你看到吳天子的頭了麼?……”我答。
我明白,也正是因為明白了,撕殺的欲念在心底繁衍得俞發茂盛。
“東方,你不要……不要太清醒,當它是場夢,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