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政有些惶恐的看著我,他似乎對楚王先前的言語很是迷惑不解。我低頭衝他笑了一下,小聲說:“要走便走……晚上,我等你。”
他刻毒的看了我一眼,反而回到位子上坐著了。幾個年輕官員圍上他,說什麼別跟喪家犬一般見識……他很得意的看看我,孩子氣極了。
晚宴繼續,我獨坐東庭一角,投目遠眺,卻看不見我的故土東吳,隻有一麵厚重的牆壁,入了滿眼的磷硝。人們不屑與我說話,我聽著大殿裏的議論,說那個叫文政的人,說他寫得一手錦繡文章,一篇《上都賦》傳遍大江南北,甚至還會幾招劍術,是這楚王朝中最年少有為的人。
……
午夜我在後宮裏掛起昏暗的燈籠,又想起了書香門第的傳統,點了一盞檀香。
文政還是來了,初涉仕途的世家公子,他們對王室廟堂的每一層迷霧都充滿了好奇心。“我想知道,楚王所好在哪裏,我當如何一展抱負。你,吳國的敗軍之將,又是怎麼能在筆錄裏變成我大楚功臣。”他很開門見山的說。
我看看他手中的竹簫,“你吹一曲,我就告訴你。”
他不情不願的坐下來吹簫,低眉斂目,清靈悠揚的曲調從他口中溢瀉出來,我順著細細的風聲舞動,每一個動作極緩極輕,若危若安,若往若還……
竹酒文風,清歌廟堂,謙謙君子,這就是他們無知無畏的向往。
他停下簫音看著我,仿佛已經忘了要問我什麼,
“你若穿了白衣,一定很美。”他說。
我大笑出聲,感謝家人教了我這樣一門功課,‘情動不足,歌之詠之,歌詠不能,舞之蹈之’,舞的原始勝過了任何語言,它們可以虛偽可以直白,而富於超脫萬象的感染力。
我走到他麵前坐下,我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來,我們再喝。”
他在晚宴上已經醉了,仿佛還帶著一分執拗的清醒,說出口的話含糊不清,“誰是你知己,你這種齷齪螻蟻……”
火候差不多了,也不能醉得不省人事。我把他扶到床上,然後寬衣解帶……
…… ②②
年輕真好,就是體力充沛。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連腰都直不起來,疼痛穿過了身體延伸到脊柱骨髓裏。文政坐在床邊,手裏握著一把出了鞘的劍,有些發抖的。
“什麼時候起來的?”我懶懶地問。
他驚慌的看看我,又看看窗外,抖得更厲害了……“天哪,我怎麼會作出這種傷風敗德之事”,他說完,舉劍往自己頸上砍去……
我一條腿抬到他肩上,擋下了他抹下脖子的刀,“這你就受不了了?還想立業高堂,簡直是癡人說夢。”
“是你!你故意的……你存心毀我!”
“對,我毀你。”我賣力撐起身體,輕輕附在他耳邊說,然後看看外麵的天光,“已經過了朝見的時間了,你今天可是沒上早朝哦,等到你出去以後,你在後宮過了一夜的謠言就會傳遍整個上郢都。“
“我……我酒後失德情有可原,我去跟他們解釋。”
“有人會聽你解釋麼?”看他慌不擇亂的樣子,我笑得更猖獗了,“別拿四書無經裏的漏洞來安慰自己。”
他一把甩開手中的劍,有些衝動的掐住了我的喉嚨,“你這禍國殃民,不得好死的家夥!”
“再加一條,你做了壞事,畏罪殺人麼……”我有些艱難的說。
他一下子驚嚇得鬆開了手,撿起地上的衣物便奪門而出,跑到門口回頭罵了一聲,“卑鄙!”
……
真是的,連門也不知道關,不曉得料峭春寒麼?我扯了一截被單,裹住小腿上的傷口,這家夥還真想死,下手這麼狠。
昭和今天沒有來,後宮的宮女們都看到了文大人早晨從我的寢室出去。我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外麵風風雨雨謠言四起,連宮女雜役們都帶著三分唾棄地看著我,不曉得文政那邊該如何力挽狂瀾。
回去的時候看到了案上放著一隻新摘下來的牡丹……
他來過了,又走了。
盡管我希望昭和每天來看我,可他並不願意看到我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否感覺欠了我什麼,一個堂堂帝王,居然在這種時候選擇逃避一個無用的人。
***
傍晚刮了大風,我站在大門口看著陡然陰下來的天,不一會兒,油膩膩的雨珠像片沙幕般蒙了下來,我看不清那些細若蠶絲的線,更做不到如文人一樣束手展望滿園的春光雨簾,在我的眼裏整個天地都是渾濁不堪的。
我看著手中開得輕浮而虛偽的牡丹,被我捉著這麼一下午,幾乎要被捏幹了,暗紅的花瓣上殘留著他的血跡,不經意還真看不出來,
春有萬種容顏,一夕三變,人的心情也跟著一夕三變。我走到長椅前躺下。近來晚上有些失眠了……一種孤獨,由來已久的。
翌日,睡到正午才醒來,一睜眼,有些受不了強光的刺激,又把眼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