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依然空空,光線暗下來的房間裏,隻剩我和小山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喏,喝水,幫助退燒的。”
“叫你別洗澡吧,偏不聽。看看,慶功飯都吃狗肚子裏了。”
“明天……”
“哥,你對誰都這麼好麼?”小山忽然打斷我。
我有病啊,對不相幹的人哪兒有這麼豐富的愛心。
“這樣就算對你好啦?”我撇撇嘴:“你對人的要求還真是低。”
“喔。這樣啊。”小山點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我聽剛才查房的護士講,你說是我表哥?”
“我們倆不是一個姓,總不能說是你親哥吧。要不我跟人說是你舅?”我壞笑,湊近了看他。
小山轉過臉來,於是我直直的對上了他的眼睛。波光粼粼。
“哥,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睡大街的。”小山輕聲說著,沒有錯開對視的目光:“你從來不問我,但是個人都會有好奇心吧?”
被他看得心悸,我掏出煙,轉開身體。“可,是個人都能有秘密吧。或者說,隱私。”
取出煙,才想起這是在病房,又收起。“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就說,”我摸摸他的頭發,一笑:“你不說也關係。我一樣喜歡你。”
小山笑了,很沒心沒肺的那種,有點慘慘的。
“我表哥也說喜歡我。真的。我有個親表哥,就是跟他來到A市的。哥,我都跟你說吧。你別嫌棄我,好不好?”
他還在笑,眼睛裏有躍動的小小火焰,看著我。
“我家是個窮地方,每天都忙得很,下地幹活,喂豬養雞,挑水劈柴,還要做飯洗衣服,跟你們城裏完全不一樣。
我是我們家最小的,人家說爹疼長子,娘寵老幺。在我家沒這些,從我記事的時候起,隻要是我能做的,都丟給我,做不好還要挨罵。十歲時丟了一隻生蛋的雞,我爸打得我滿地求饒。
我七歲上的小學,每天跟我哥一塊兒,監督他去學校。為回家告不告狀的事,沒少挨他的打。上初中的時候,我的成績是全班最好的,老師也說我考到外頭的高中沒問題,可我爸媽死活也不讓我再讀了。一是學費什麼的太貴,再一個是我哥混了個初中畢業就讀不下去了,我媽喜歡我哥,就看不得我比他強。
拿畢業證書時,我們班主任拉著我的手,直說可惜。我也知道啊,可我說不出來。沒辦法,家裏沒錢,也不能全怨我爸媽。然後我就在家幫忙農活了。
過了幾個月,到秋天,我一個遠房表哥來送紅雞蛋,他生個了兒子。看我沒書讀了,就跟我媽說,帶我到城裏打工,一年下來能存好幾千塊。正好我姐才說了婆家,為嫁妝數目跟爸媽吵了幾回了,表哥的提議正合我媽心意,於是我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跟著表哥來A市。
到了A市,表哥帶著我到一家工地裏做建築工。每天挑水泥搬磚頭,累得要死,晚上沾了枕頭就能睡著。
開始特別難熬。手上,膀子上都是血印子,全身疼,骨頭像散了架。早晨快醒的時候,想著又要上工了,模模糊糊就哭,想家,想學校。每次表哥都抱著我,說過一陣子,習慣了就好。
可是,等我習慣了工地上的活兒,卻越來越不習慣表哥。他常常挨著我,跟我一塊兒洗澡,晚上也睡我邊上。睡到半夜,隔著被子就摸我。我一巴掌打開他的手,再看他,居然裝睡。
從那以後,他白天還沒什麼,一到晚上大家都睡著了,就不正常起來。如果跟他吵,他就裝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我被大家罵耽誤睡覺。要換床又沒人肯換,每晚都睡得提心吊膽。直到年底回到家才鬆一口氣。
開過年,表哥一早就到我家拜年,跟我媽說帶我上工。我真是怕了他了,跟我媽說我自己去A市找工作,可我媽不肯,說有人照顧你還不願意,見過世麵就不要親戚了。大過年的我沒跟她吵,再說那些事我也說不出口。結果我還是跟表哥一起回了工地。
剛過完年,工地上還沒人回來,就我們兩個。路上我就感冒了,晚上就起了燒。
我記的很清楚,半夜裏頭昏昏的,表哥拿了杯水給我。我剛接過來,他就脫了我的褲子。我用杯子砸他,沒砸中,他抱著我就親,嘴裏說小山你長得這麼水靈,可把哥哥喜歡死了。
那時候燒得全身沒力,被摁在床上動不了,屋裏一個人也沒有,我想我是完了。正巧摸到一塊磚,墊床板的,我想也沒想就磕他腦袋上去了。血當場就流了他一臉。
我赤著腳,抓了條褲子就跑出去了,遠遠的還聽到他在屋裏罵,說要打死我,要告訴工頭說我偷錢被他逮住了,告訴我媽我在城裏不學好,叫我連家也回不了。
那時候天可冷了,我就穿著單衣在街上走,直打哆嗦,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回工地怕給人當小偷送公安局,回家吧,估計我說的都沒人信。我們村裏哪聽過男的把男的按到床上要那個的啊。我隻會給我爸往死裏打和被人恥笑。那時候我就想,老天,你快點派個人救救我吧,否則我就跳河了。
過了一天,燒退了,我就在城裏到處晃蕩。想找份工作。可是沒人拿正眼看過我,都不收,白給人家幹活也不行。也是,就我這樣,除了你,誰都不把我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