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而別。我們知道,如果我們當麵辭行,珊瑚島一定會挽留我們的,鄉親們會頂住所有的壓力來保護我們這兩個落魄之人。但我們不能不走,珊瑚島已經為我們做了許多,承擔了許多。我們再住下去,很可能會給鄉親們帶來麻煩,對老支書來說,也可能是一場災難。
從我們登上珊瑚島的那天起,我們就從寒冷的冬天一步跨進了溫暖的春天。珊瑚島敞開它博大的胸懷擁抱了我們,給了我們母親般的關愛,讓我們感受到人間的至親至愛,讓我們懂得了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候,也有星星在閃亮,在最寒冷的季節,也有春天在萌動。在你們身上,彙集了人性裏所有的美麗和善良,同時也更堅定了我們的信念,這就是不管遇到多大的風浪,都不要絕望,不要失去對明天的向往。
老支書、路大媽、鄉親們,我們走了,你們不要去找我們,我們隨風漂流,也許會到天涯海角,但請你們放心,隻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會堅強地活下去。我們隻要活著,還會再來珊瑚島,還會來給鄉親們唱戲,還會來吃鄉親們給我們燉的魚煮的蟹。
紙包裏是我們兩人多年的積蓄,這不是用來答謝鄉親們的。珊瑚島待我們恩重如山,豈是用錢能夠謝的?這錢對我們已經沒有意義了,但對於珊瑚島來說或許還有用處,很多船已經老了破了,老支書,你就和鄉親們一起再添置幾艘新船吧,這樣出海捕魚安全係數能高些。
方雨默
筱丹桂
敬上
一九六七年六月三十日”
讀完信,老支書已經聲音哽咽,滿臉熱淚,人群中傳出抽泣的聲音。老支書雙手顫唞著打開紙包,一摞捆紮的整整齊齊的人民幣呈現在人們眼前,有人忍不住“啊“了一聲,因為從生下來到長大,小島人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老支書摸了一把眼淚,又小心翼翼地把錢包好,然後站起身,目光裏又恢複了威嚴:“鄉親們,這件事情是我們珊瑚島的秘密,誰也不能往外透露半個字。從明天早上開始,我們人分三路,往南往北往東去找筱老師她們,她們走不遠,那條小船上的柴油頂多能燒百十海裏。”
五十六
在中國東海外的太平洋上,一艘小船如一片樹葉兒在茫茫的海麵上飄蕩著。
船艙裏,丹桂在昏睡中囈語:“水,水。”守在一旁的雨默拖著虛弱的身子,吃力地爬到艙角把一個水壺拿過來,晃了晃,還有半壺水的樣子。她擰開壺蓋,把壺嘴送到丹桂唇邊。丹桂雙眼緊閉,雨默無奈,把水倒進自己嘴裏,然後嘴對嘴一點點地送到丹桂嘴裏。丹桂貪婪地吮
吸著,直到咬痛了雨默的舌尖。雨默呻[yín]了一聲,丹桂從昏睡中醒來,睜開了眼睛:“默兒,我還活著嗎?”雨默兩眼發潮:“丹桂,我們活著,我們都還活得好好的。”
丹桂強撐著坐起來,眼睛裏充滿向往:“默兒,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天津的海河了,水清亮亮的,我們倆在裏麵遊泳。我大口大口喝著海河水,那水甜的像蜜一般。我喝著喝著,一下子咬住了一條魚,那魚軟軟的,味道也是甜甜的。”
不待雨默開口,達文鑽進艙來,手裏提著一條大魚:“丹桂姑姑,給你魚。”雨默訓斥達文道:“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話,叫你不要輕易下水,你又下去了,海裏有鯊魚的。”光著膀子隻穿了一條小短褲的達文坐在船艙口,有氣無力道:“不下去怎麼辦?難不成我們都餓死?”達文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看著雨默:“姑姑,我們是不是會死在這大海上?”說著,達文眼裏湧滿了淚水。
雨默她們這條小船離開珊瑚島已經五天了。第二天時,海上起了風,風逐浪高,小船時而被推上浪尖時而跌進穀底,那一刻,三個人緊緊擁抱著伏在船艙裏,大氣不敢喘,感受著死神正一步步逼近。幸運的是,風浪很快就平息了,海麵又恢複了平靜,但是,沒有出海經驗的她們放在甲板上的水和食物還有一桶柴油都被海浪卷走了,船上,隻剩下了達文掛在脖子裏的一水壺淡水。本來做好了在海上漂流十天準備的她們,第二天就麵臨著饑餓和缺水的危機。
也就是在那陣風浪過後,一艘油輪與她們擦肩而過,距離近得幾乎都能看清對方的模樣。當他們欣喜若狂地站在甲板上朝大船揮舞著手臂時,越來越近的油輪同時讓他們看清了船體上的幾個大字“高雄號”,雨默失望道:“台灣的船。”幾個人同時落下了手臂,沮喪地回到船艙裏,好半天誰也不說一句話。對於雨默和丹桂來說,離開大陸去台灣,她們在理智上是不能接受的,她們知道,以她們的身份到了台灣,無疑會變成政治的玩偶、鬧劇的主演,從一個政治的漩渦跌進了另一個政治的漩渦,這樣的結局她們是不能接受的。而對達文來說,去台灣是他感情上所不能接受的,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他幾乎從懂事開始,就接受了台灣就是敵人就是反動派這個近乎真理的定義。
由於沒有了柴油,機帆船失去了意義,他們隨著風浪在海上漂泊。幾個人都不知道他們現在的確切位置,離大陸已經有多遠的距離。也就從見到那艘台灣船後,茫茫大海上再也沒有看到船帆的影子。幾天來,就靠著那壺水和達文下水撈起的海草或者運氣好時摸到的魚蝦,幾個人勉強支撐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