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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少女時代的自己是個時代的怪胎,八十年代的青春少女中,恐怕我這種女孩不乏其人。生長在毛澤東時代與鄧小平時代的接壤地帶,至尊至敬頂天立地的偶像一夜之間轟然倒塌,精神上從此無依無靠,象個沒娘的孩子,心中留下一塊永恒的空白。吃得漲破肚皮,也消退不了那無法填補的營養不良的饑餓感。東洋西洋輪流轟炸,精華糟粕齊頭挺進,頭腦中灌滿了良莠混雜似是而非的東西。前有古人,後有來者,恰好生於上氣不接下氣的夾縫裏,所作所為似乎隻能是前人的跋,後人的序,永遠成不了正傳。所有的奮鬥全都囿於既不能流芳百世也難以遺臭萬年的平淡無奇的牢籠。渴望速戰速決具有轟動效應,卻要日積月累唱得還全都是獨角戲。今天是金子,明天是狗屎。自以為走的是陽關道,孰不知已踏入地雷陣。沒有高人指點迷津,一切全靠自己孤軍奮戰,在黑暗中上下求索,以沉重的代價去參悟一些淺薄的經驗教訓。倒騰來折騰去,怎一個亂字了得!可那些亂,是多麼空洞的亂,多麼虛弱的亂,不驚天地也不泣鬼神,不禍國也不殃民,隻是亂彈琴亂點鴛鴦譜亂叫的狗不咬人亂了一點自己的方寸而已。成年之後的我才明白,少女時代的自己實在是傻得可悲可歎,純得可歌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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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欣告訴我說,沒認識我之前,她就聽別人談起過我。在她的印象中,我是個桀驁不遜放蕩不羈的女孩。和我笫一次交談以後,她覺得我是個目空一切,膽大妄為的家夥。後來被逼無奈和我交往了一陣子,才算認可了我的真實麵目。之所以說被逼無奈,是因為最初是我纏著文欣,主動要和她交朋友的。在一次舞會上,經過老鄉介紹,我認識了文欣。作為院學生會的文藝部長,她正人前人後地忙著教別人跳交際舞。那幾年我們院學跳交際舞的熱浪差點引發了諸如海嘯地震一類的自然災害。

文欣比我高一級,是法律係八二級聞名遐邇的風雲人物。據說她多才多藝,能歌善舞,她和我來自同一個城市。從我一進校門就經常聽到高年級的老鄉很是自豪地談起她,好象她的光彩奪目叫我們這些同鄉也全都蓬蓽生輝。那時我還沒修煉成勢利眼,還不懂趁人之榮,對老師麵前的紅人向來懷有莫名其妙的厭惡,躲之唯恐不及。好幾次老鄉要為我們引薦相識,我都一口回絕了。認識文欣之後,我為自己人為地延緩了我們的友誼進程懊悔了好長時間。⊕⊕

那天在舞會上,當一位熱心的老鄉突然把文欣領到我麵前時,我一下子怔住了。早已聽說她長得不錯,可沒想到她居然是那種有著天使般臉蛋,魔鬼般身材的絕代佳人,她漂亮得叫人驚心動魄。她簡直就象一座完美的牆壁,可以阻擋所有空洞乏力的想像。文欣主動和我握了一下手,笑容可掬地說道:你就是洪陽呀,久仰大名了。我心裏有些不痛快,覺得她有點裝腔作勢,明明該我說的話,她卻活生生地給搶去了,隻好順勢說道:豈敢,豈敢,你的大名才真是如雷貫耳。當我們成為好友之後,說到此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嘩然大笑。認識文欣之前,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個如此酷愛咧嘴大笑的家夥。一個人可以激發你不斷地發現你自己嶄新的一麵,你怎麼能輕易放過這個人呢。

我發覺談話有一個規律:往往開頭幾句就會形成一種風格。那天隻要我們一閑下來,便用酸氣衝天的插科打諢,把舞會上所有在外貌上有異秉的人,都毫無惡意地嘲弄了一番。好在大家都在專心致誌地學跳舞,沒人注意到我們。隻是不斷有人過來把文欣喊走,她那天既是主辦人又是教練。當時我們一見如故,一唱一和,馬上進入了絕妙的談話佳境。我們還憋足了勁想在談鋒上壓倒對方,在爭強好勝方麵,我與她絕對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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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舞會上和文欣談笑風生的對話,給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筷感。這筷感使我忍不住笫二天晚上就跑到她們宿舍去找她,這對我真是史無前例的折磨。雖然進大學以後,在人際交往方麵我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出於慣性我仍是守株待兔派。如此主動出擊實在叫我勉為其難。當我沿著學校操場的八百米跑道溜達了約有十圈之後,我終於戰勝了自己的虛榮心。

十幾年後的今天,穿越青春的風聲已漸行漸遠,微弱得聽不到任何清晰的分貝。那顆騷動不安的心靈也早已悄悄褪色,蒼白如同被歲月過分漂染的臉頰。可是透過歲月之窗,我仍能清晰地看到,那個剛過完二十歲生日的女孩,拿著一本法律方麵的科普讀物,作出一副討教於人的謙恭之態,煞費苦心地去接近另一個女孩的情景。

文欣正半躺在床上看小說,宿舍裏就隻她一個人,她閑適的姿態滲透出一種隨意而優雅的韻味。從此以後,我曾一再被文欣這種點石成金的從容淡泊所打動。看到我,文欣很露骨地表現出詫異的樣子,這更加重了我的窘迫。人常說:三歲看到老,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