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終,我都無須他們為我分心,我甚至不曾抱怨過,於是他們就這樣全心全意地,盡情地專注於兩個人的戰爭,直到死。祖母說,這是天意。

1995年,我以全區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入本市最好的一所中學。在那裏,我度過了6年時光,我既是公認的優等生,又是讓老師極為頭痛的問題學生。

我極少參加學校組織的集體活動,總是獨來獨往,而且脾氣也不好,常常跟人打架,學校裏不少人看不慣我,但更多的人則想跟隨我,於是我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學生領袖。父母出事後,我更肆無忌憚,一時成為領風人物,聲名遠播,甚至還有別的學校的人特意跑來看我,但奇怪的是,跟隨我的人不少,真正的朋友卻少之又少,隻有方智聞跟我交往至今。

父母冷戰時期,我就和方智聞常常在一起。方智聞跟我住在同一條巷子裏,我的家事早由張三李四經由方伯母之口傳到他耳朵裏,這樣倒好,免得我向他解釋為何我有空日日聽他談女人,為何我過了午夜回家也從沒人責怪我。

“其實我很羨慕你。”方智聞卻不止一次這樣對我說。方伯母是出名的嚴母。

方智聞的好處是他不關心別人的事,所以他對我家的事自然也就沒什麼興趣了。

那時候,我和方智聞的遊戲多半是沿著西園路走到平安寺再轉回來。因為兩個人都沒錢,所以最奢侈的享受也無非是停在小店門口,一人買一罐啤酒對飲,有女生走過,方智聞就會向她的背影吹口哨,偶爾也會有女生主動跟他搭訕,碰到如果他剛領到零用錢就會請對方去溜冰。但當輕佻的女生欣然同意時,他又覺得意興闌珊,歎息錢花得太冤枉。其實那時候我們兩個人是苦中作樂,煩惱至極,方智聞整天擔心功課是否能過關,而我則一想到要回去麵對父母木然的臉就心驚肉跳。

我和方智聞的學校生涯都不算快樂,尤其是他。他抱怨所有的老師都是方伯母的密探,他在學校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母親晚餐桌上的話題,因為受到監視,所以他無時無刻不想逃離母親的視線。對方智聞來說,世上唯一沒被他母親買通的人就是我,因而他最願意跟我在一起,所以方伯母討厭我也不是沒有道理。

老師也不喜歡我,盡管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我的學習成績在年級裏遙遙領先,但我太過桀驁不馴,這讓老師們感到無奈。曾有同學提舉我當班長,被老師否決了。

我早就發現自己有發號施令的本領,使我驚訝的並不是自己的膽大妄為,而是居然有那麼多人對我惟命是從,也許人人都希望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麼。父母出事後,我曾帶領三十多個人完成了學校曆史上最轟轟烈烈的一次集體逃課。那天我們的活動是起大早騎車去海邊郊遊,許多女生被男生帶在車把上,風光無限。

事發後,學校要開除我,祖母到校長辦公室指著校長大聲說:“你們開除他吧,大不了我們一起下去陪他父母。”祖母從來沒有因為我的頑劣而訓斥過我,她經常說的是“好好活著,開心長壽最要緊。”後來“鑒於我的家庭情況”,學校隻給了我一個處分,不過自此之後,有更多的人開始打聽我父母的事,不斷有人用怪異的目光追隨著我,我曾聽到方智聞這樣回答好奇的班主任,“讓他們安息吧,老師。”

因為心事重重,我們很早就涉足情場,我的第一個女人就是在馬路上結識的,是個身材瘦弱的大眼睛女孩,無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會臉紅。當時我們已都是大學生,在午夜的操場角落裏,我不斷地索求,她在黑暗中瑟縮,不停地東張西望,身上帶著肥皂的香味,整個過程漫長而艱辛,她最後哭了,而疼痛卻讓她將我抱得更緊。在操場的外麵常常有人影閃過,我們憂心忡忡,最後,恐懼感終於戰勝了短暫的快樂,我們草草收兵,在茫茫的夜色裏疲憊地各奔東西。我再遇到她時,她已經成為一個美麗的年輕女郎,但跟我說話仍然吞吞吐吐,麵紅耳赤。看著她慌慌張張的樣子,我不禁想到了薔薇。薔薇,每次都直視我的眼睛,看得我無處可逃。

薔薇出現以前,我就有過很多女人。其中小青是交往最長的一個,她在廣告公司上班,喜歡穿套裝,擦名牌香水,薔薇出現時,她是我正式的女朋友,連祖母在世時,都認為她可能會成為我的妻子,送她大顆的寶石戒指作為見麵禮。

小青身材瘦削高挑,總是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我們是在一個展覽會上認識的,當時我在門口抽煙,她在旁邊打電話,不斷向我報以白眼,我將煙掐滅之後,她就朝我微笑,我們由此相識。她最初很懂事,每個周末過來陪我,幫我整理房間,並熱衷於跟我討論我們的將來,但自從她的朋友嫁給一個腰纏萬貫的CEO後,她就有很長時間不願意見我。她是個相當現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