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成了他的神父一樣,收割著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二
雖然職位不高,但是李洪恩和許多革命老幹部一樣,牢牢記著他輝煌的過去。過去一直是老年人的財富。老年人憑過去生活,年輕人憑現在做人。老年人擁抱過去,年輕人擁抱將來。這大概也算老年人和年輕人的區別。於是,老年人喜歡生活在回憶裏,年輕人永遠生活在現在進行時。
和別的老年人一樣,李洪恩也是進入老年後才開始不斷地回憶過去的生活。有意思的是他常常產生這樣的感慨,他經常對他的過去感到陌生,特別是童年,他簡直不能夠相信他李洪恩還那樣生活過。有時候他也覺得奇怪,自己這一輩子不像是一個人,像兩個人,像三個人,甚至像好多人一樣。但是有一點是堅定的,那就是他對革命事業是忠誠的。
應該承認,李洪思入黨以後確實把生命交給了革命事業,抱定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決心,實在是黨叫幹啥就幹啥,從不挑肥揀瘦講價錢。雖然曲書仙曾對他有過恩惠,解放時公審曲書他,黨組織考驗他專門叫他槍斃他,雖然那杆槍有千斤重,他還是咬著牙一槍斃了曲書仙。李洪恩永遠忘不了那一槍,那一槍打出去,他就永遠和地主階級劃清了界限,和曲書他再也沒有了牽連。那一槍打出去,他覺得他和這世上任何人都沒有了個人恩怨,全身心透明,把一切交給了黨。
但是,後來呢?後來呢?
李洪恩原來想,他就這麼聽毛主席的話,跟共產黨走,一直就能走進共產主義社會的,沒想到人民公社化後他的思想就出現了問題。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年麥收後的田野,久旱無雨種不上秋莊稼,公社幹部卻命令老百姓深翻土地細犁細種,愁得他頭疼。平地還好說,存住了點墒水,細犁細種沒有問題,秋莊稼苗能夠長出來。而那麼多坡上的旱地存不住墒水,地下邊本來還殘留點濕土,按老經驗就這麼不犁不耕毛著耪種下去,豆苗還能夠拱出來。如果細犁細種,把下邊的濕土再翻上來曬幹,豆苗就長不出來,幾百畝坡地就白種了,秋後就會沒有一點收成。一下子把幾百畝地扔出去讓老天爺曬幹,秋後的公餘糧拿什麼繳?村子裏老百姓的口糧怎麼分配?牲口料從哪兒來?他不敢這麼幹。但是,公社幹部的命令怎麼執行?作為月亮河生產大隊的黨支部書記,李洪恩陷入了困境。
怎麼辦?
是聽公社幹部的。還是為群眾著想?還是為土地著想?
在李洪恩心裏,上級幹部的命令和下邊的群眾利益第一次出現了矛盾。他無力解決這種矛盾,也無力判斷這種是非。走投無路,他忽然想到了抓蛋兒。他撕下十張小紙片,五張上寫領導,五張上寫群眾,然後團成蛋蛋兒,放在一塊搖。他把立場交給了這些紙蛋蛋兒,他準備聽天由命,抓住哪個就是哪個。他在這種老百姓常用的形式選擇遊戲裏,把上級領導和群眾利益對立了起來。我把這看成一個信號,李洪恩的思想從這裏開始出現了分裂。
這抓蛋蛋兒沒有規律,全憑手氣,他一連抓出來三個,兩個是群眾,一個是領導,他終於選擇了群眾利益。我想如果兩個是領導一個是群眾,他也會選擇上級領導的意見,從而犧牲群眾利益的。他會這麼幹。
最後,李洪恩狠了狠心,為了土地和群眾,他一聲令下,沒有細犁細耕,把坡上的旱地搶著耬種了豆子。為此,他在公社的三級幹部會議上做了檢查。他哪敢說實話?隻好說沒有記清楚公社幹部的指示,糊糊塗塗地按老經驗毛種上了豆子。並保證以後一定改正錯誤,好好聽上級的話,做一個聽話的好黨員和做一個聽話的好幹部。在那麼大的會議上,在那麼多黨的幹部麵前,李洪恩低下腦袋,丟人敗興,向上級黨組織低頭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