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她能更幸運一點,因為她在名義上是讀過書的,她可以憑借這一條優勢嫁給一個稍微像樣一點的男人。比如大老板。比如小少爺。她的父親當初死活也要將她往南京的學堂裏麵塞,就是因為他希望提高她作為待嫁貨品的質量。
父親的思想僅止於此。
反倒是她自己,從溝壑裏飛到遼闊的天空,日月星河都在誘惑著她,她突然很厭倦很厭倦從前死氣沉沉的生活。
可是,父親母親不接受,無論是她的解釋,還是懇求。
此時她獨自一人,懨懨地,走著,看著。目之所及,心之所想,雲不淡,風不輕,接連成片的,都是厚重的陰翳。
她已經兩天沒有被父母理睬過了。
從前日傍晚,回到家,陳述了在南京的一切經過,再為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跟父母大吵過一架之後,彼此都緘了口,心中各有慍怒。
藍瞬華和魏淑媛都覺得,她私自退學,已經是大逆不道有辱家聲的事情,更何況還要拋頭露麵的去做交際花,那幾乎是跟舊年出入於畫舫的歡場女子沒有兩樣的。無論她怎樣陳述,她得到的都隻有兩個字,不行。
如果不願意讀書,那麼,就不能離開蘇和鎮。一輩子都別離開。
一輩子。等著陌生的男人八抬大轎,洞房花燭。或做妻,或做小。然後鎖在深深庭院,相夫教子,就此終了。
這樣的生活,怎麼可以?
立瑤狠狠地吐了一口氣,揀起路邊的小石子,向著不遠處的一個湖泊裏砸去。隻聽,撲通一聲。水花亂濺。
漣漪擴散成淩亂的蜘蛛網。
這時候,有人發出一陣輕微的咳嗽。是阮清閣。
你怎麼在這裏?
你怎麼也在這裏?⊥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們各自脫口而出,怔了怔,一臉探究,又暗藏喜悅地,望定對方,然後,不約而同都笑了。
阮清閣說,我來這裏,散散心。
立瑤聳了聳肩,道,我也是。
傍晚的蘇和鎮,除了寧靜,還散發著一股清爽的慵懶的氣息。那片小湖水,稱為鏡湖。範圍不大,而通常都是波瀾不驚的。
湖水很清涼,碧澄澄的。老人們說,那是天上的神仙遺落在凡間的一塊翡翠。如今雖然知道那不過是一種浪漫的調侃,但幼年時候,還真的以為是寶貝,有靈性,就常常跪在湖邊,掬一捧清水許願。
還有,以前這裏附近是有幾棵野桑樹的,夏天一到,看著桑樹慢慢地結出桑葚,由綠色變成紫色,紫到發紅,發黑,隨便采一把,嚼在嘴裏就甜進了心裏。連母親做的銀耳羹也不願意吃了。還慷慨激昂地說,有了桑葚,隻怕是連龍肉也不會瞧在眼裏。
還有,還有什麼呢?立瑤很努力地想,然後一件一件,沒有順序,沒有主次地,說給阮清閣聽。阮清閣聽得很認真,眼睛裏不斷地閃爍著螢火蟲一般的光芒,那表情,似是在說,我愛聽,我很愛聽,無論你說多少,說多久,我都會誠實又謙虛地聽下去,哪怕是一天一夜,哪怕是幾天幾夜。
到後來,阮清閣差點要忘記了,他心中原本也是有很多煩悶的。他不相信算命一說,實則當年父親將他送去安徽老家的縉雲寺,不出兩年,已經有大夫治好了他的身體。再經過悉心的調養,到他十六歲,他就隨著經商的馬隊走出了那片貧瘠的山野。
六年的時間,他走南闖北,磕磕絆絆,總算熬了下來。雖非智者,卻也見了些世麵,心中有了一套自己的想法。
所以,回到蘇和鎮,看見阮家酒場數十年不變的經營方式,他對父親提出,希望能有一些變動。譬如到城裏開一間酒坊,讓更多的人知道蘇和阮家的清釀,也方便與外界更頻繁地往來,從而通過多一些的途徑,去擴展這門生意。
但是,因循守舊的長輩們反對他,酒場的工人都質疑他的能力,父親一味地搪塞他,說茲事體大須從長計議,他麵皮薄,舌根鈍,又是講孝道之人,唯有乖乖順順地,忍了話,統統都吞進心裏去。
這時候,夜徹底地降了下來。他們不得誌,皆是苦悶,相互的傾吐,反倒忽然拉近了距離,似好友,知己。暢談甚歡。
然後,漸漸地,能聞見清風,觸到白霧了。
於是又並肩走回鎮上。臨別的時候,再補上一番鼓勵的話。頓時竟暖了心。立瑤走時,還不住偷偷地回望。那背影就在霧氣和濕氣裏麵繞啊繞的,像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神仙。
倒是阮清閣愚鈍,隻顧走路,一刻也沒有停下。
【 煮蟹 】
天亮時。蘇和鎮沸騰了。鎮上的居民,大都可以從彼此的臉上看到疑惑和恐慌。而這一次,阮振國終於沉不住氣了。
他到藍家找魏淑媛。問她,你上次說的天蟹局,是否確有其事?
魏淑媛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