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寡言,麵上的表情常常是布滿濃鬱的低沉。
映闕的眼裏有不忍,或者是憐恤,但文浚生都躲開了去。他假裝自己麵對的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故人,聊聊天,敘敘舊。他假裝忽略了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是的,他亦是對映闕有過別樣的情緒的。甚至,比懵懂的映闕更加明晰,更加堅定。
——他的舞勺之年,懂了男女之別,亦懂了男女之情。
——他曾經很單純地愛戀著她。
然,時光的洪流之中他們走散,即使重逢,卻算不清這塵世已倒換幾番。也許窮途末路。也許,滄海桑田。
蕭景陵說得對,信心之於一個人的成敗,是極端重要的。像那樣,在別人麵前騷首弄姿,穿著並不嚴謹的衣服,映闕想,她自己是一定沒有勇氣的。
可立瑤卻不。
她自在又愜意。笑靨如花。如魚得水。後來,經過攝影師跟負責人的一致同意,她被錄取。她攬著姐姐高興得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一路上腳步尤其輕快。回到蘇和酒行,看見阮清閣,她抑不住激動的心情,衝上去,幾乎要撞進阮清閣的懷裏。
阮清閣一個激靈,向後退去。
那一幕,映闕看著,隻道是立瑤歡喜過了頭。但恰好,阮清雪從大門口踏進來,輕飄飄的一個眼神,似瞧出了端倪,眉頭皺了,麵色亦低沉。
後來,她存心試探。問哥哥,你跟那女子,莫不是真的有何曖昧?
阮清閣竟不敢理直氣壯地說一個不字。他眼神閃爍,台詞猶疑,道,你不要多想。這樣的辯解,飄渺又虛弱。
此時,清雪已臨近畢業。課程少了,多數的時間,都用來準備畢業的報告,或者參加學生們自己組織的社會實踐。
——無非是三三兩兩地湊一個慈善團體,幫助孤寡的老人或貧困的兒童,再向報社投一些相關的新聞稿,對社會發出呼籲。諸如此類。
——但卻是很體麵的一個借口。可以供她向某些富貴的人家尋求捐助。當然,富人們未必都看重這點小仁慈,認為對於樹立自己的良好形象未必有太大的幫助。而也有人是真心想要為社會的建設做出一點貢獻,盡己之能去幫助有需要幫助的人。
——那麼,蕭景陵,是哪種呢?
清雪笑眯眯地望定了麵前的男子,問他,你是哪種呢?男子似笑非笑。避而不答。又重複地說一遍,過兩天我會派人把捐款送過去。
言下之意,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談妥,你若離開,我恭送。
清雪怎能不會意。起身道,告辭。
再會。
仿佛是一台京戲還沒有唱到尾聲,卻要被迫離開。仿佛缺少了什麼。從天福宮走出來,豔陽的天,竟落起了雨。
有人在背後喊,阮小姐。是蕭景陵的助手。
助手說,小姐請稍等,蕭老板讓司機開車送您回去。清雪的心裏竟暈開一絲竊喜。待到上了車。車門關上。這喜,卻複又落下。
她問,蕭老板呢?
司機說,蕭老板隻吩咐我送小姐回去,他這會兒還有別的事忙。
阮心期從蘇和鎮上來。給清雪帶了她小時侯一直很喜歡的馬蹄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阮心期每借著運酒之便,到南京,是必定要看望清雪的。清雪是心思澄明的女子,她自然明白,阮心期帶給她的那些小禮物,是盛載了一個男子對她無限的寵愛與歡心。她有八分的確定,阮心期待她,超出了兩人之間所謂的兄妹情誼。她假裝懵懂,一味承受。沒有逃避,亦沒有表示出鼓勵。
她以為,阮心期的優待,匹配的,是她心底的那份虛榮。而非其它。至於阮心期是否誤會,他能夠從她的態度裏瞧出些什麼來,她想,那也許暫時還不關她的事。一切都控製在她認為合理的範疇。
她想,阮心期那樣精明的男子,他心裏麵的竅,九曲回腸,又何嚐輸給自己。他們不過是棋逢對手,見招拆招。他們勢均力敵。
所以,無謂將兩個人之間的種種都點算清楚。
不過,這一次,清雪竟一反常態。她將阮心期送來的馬蹄糕放在一旁,動作裏帶著些許的冷漠。她說,其實,我喜歡馬蹄糕,也不過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早已經厭倦了這玩意。
阮心期怔住。他問,誰惹你生氣了?
清雪訕笑,道,這是我的看法改變了,和別的因素都沒有關係。你以前帶給我那些馬蹄糕,還有桂圓粉,我隻是不想掃你的興,才勉強收下了。
頓時,阮心期猶如被人用石頭壓了頂,沉甸甸的,搖搖欲墜。
【 欲說還休 】
彼時,十一月。
冬。
天寒色青蒼。
映闕到攝影棚,本來是要看立瑤拍照的。立瑤卻遲到了。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人。映闕一個勁地向攝影師打圓場,說,她可能在路上,快到了,快到了。
滿臉絡腮胡子的攝影師掏出一隻懷表,秒針滴滴答答吵得人心煩。他說,這照片得在上午12點以前交給洋煙公司的宋老板,否則,若是合作出了問題,蕭老板的生意搞砸了,自己的飯碗恐怕也保不住。他說話的嗓門很大,稍稍一動氣,就像擂了一麵鼓,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