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攝魂怪在樹叢間遊蕩,他感覺到了它們的寒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地通過。他已經沒有力量召喚守護神了。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顫唞的身體。看來,死亡並非那麼容易。他呼吸的每一秒鍾,青草的芳香,涼風拂過麵頰的感覺,都是那麼寶貴。想到別人還有許多許多年的光陰可以揮霍,時間多得簡直無以打發,而他,每一秒鍾都那麼難以割舍。他認為自己無法再往前走了,同時又知道必須往前走。這場漫長的遊戲結束了,金色飛賊已經抓住,應該離開空中了……

飛賊。他無力的手指在脖子上掛的皮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把它掏了出來。

我在結束時打開。

哈利低頭盯著飛賊,呼吸急促而粗重。現在他希望時間過得越慢越好,時間卻仿佛加快了速度,他好像是不假思索,便豁然開朗。這就是結束。是時候了。

他把金色的金屬表麵貼在唇上,輕聲說道:“我要死了。”

金屬殼裂開了。哈利垂下顫唞的手,在隱形衣下舉起德拉科的魔杖,輕聲說了一句:“熒光閃爍。”

裂為兩半的飛賊中,正是那塊中間有一道據齒狀裂縫的黑石頭。複活石上的裂縫沿著代表老魔杖的標誌直直貫下,而代表隱形衣和石頭的三角和圓形依然清晰可辨。

哈利又一次頓悟。讓死者複活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就要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其實,不是他在把他們叫來,而是他們在把他叫去。

他閉上眼睛,把石頭在手裏轉了三次。

他知道有結果了,因為他聽見周圍傳來了輕微的動靜,像是一些柔弱的身體在森林外圍樹枝散落的泥土上移動腳步。他睜開眼睛,環顧四周。

他看出他們既不是幽靈,也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們更像是很久以前從日記裏逃出來的那個裏德爾,即像幾乎變成實體的記憶。他們不像活人的身體那麼實在,卻比幽靈真實得多。他們朝他走來,每張臉上都帶著那樣慈愛的笑容。

詹姆和哈利一樣高,穿著死去時的那身衣服,頭發亂糟糟的,眼鏡戴得有點歪,就像韋斯萊先生。

小天狼星高大英俊,比哈利當初見到的活著的時候年輕得多。他步履輕鬆地慢慢走來,手插在口袋裏,臉上笑容綻放。

盧平也年輕一些,不像後來那麼邋遢,頭發也更黑更密。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回到青春年少時曾多次遊蕩的環境裏,他顯得很高興。

莉莉是他們中間笑得最開心的。她把長長的秀發捋到腦後,走近哈利身邊,那雙與哈利一模一樣的綠眼睛,如饑似渴地端詳著哈利的臉,仿佛永遠也看不夠。

“你真勇敢。”

哈利說不出話來。他盡情地打量著母親,似乎願意永遠站在這裏看著她,他覺得這樣就夠了。

“你還差一點兒,”詹姆說,“已經很接近了。我們……真為你驕傲。”

“疼嗎?”

這個孩子氣的問題脫口而出,哈利想要止住已來不及了。

“死嗎?一點不疼,”小天狼星說,“比進入夢鄉還要快,還要容易。”

“他會速戰速決的,他希望趕緊結束。”盧平說。

“我不希望你們死,”哈利說,話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來的,“你們每個人。我很難過——”

這話更多是對盧平說的,他懇求他的原諒。

“——你剛剛有了兒子……萊姆斯,我很難過——”

“我也很難過,”盧平說,“很難過我再也不能撫養他……但是他會知道我為什麼而死,我希望他能理解。我是為了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讓他生活得更加快樂。”

一陣寒冷的微風似乎從森林中間吹來,撩動了哈利額上的頭發。他知道他們不會叫他前進,他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你們會陪著我?”

“直到最後。”詹姆說。

“他們看不見你們?”哈利問。

“我們是你的一部分,”小天狼星說,“別人都看不見。”

哈利看著母親。

“待在我身邊。”他輕聲說。

他動身了。攝魂怪的寒意沒有征服他,他和親人們一起穿越了那股寒意,他們就如同他的守護神。他們一起大步穿過茂密雜亂、盤根錯節的古老的樹叢。黑暗中,哈利把隱形衣緊緊地裹在身上,一步步往禁林深處走去。他不知道伏地魔究竟在哪裏,但相信一定會找到他。詹姆、小天狼星、盧平和莉莉在他身邊悄無聲息地走著,他們的陪伴給了他勇氣,也是他能夠一步接一步往前邁進的原因。

他的身體和思想似乎奇怪地失去了聯係,意識沒有發出指令,肢體自動運行,就好像他隻是這具他即將離開的身體的乘客,而不是駕馭者。他此刻覺得,比起城堡裏那些活著的人,這些陪他一起在禁林裏行走的逝者更加真實得多,羅恩、赫敏、金妮和其他所有的人倒如同幽靈,而他正踉踉蹌蹌、一步一滑地走向生命的終結,走向伏地魔……

砰的一聲,接著傳來低語聲。附近還有別的活物在動。哈利在隱形衣下停住腳步,左右張望,側耳傾聽,母親、父親、盧平和小天狼星也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