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似的聲音漸飄漸遠,被漆闇與忽然變大的水聲吞噬了。

第二天早上,苑田在和朱子過夜的旅店房間裏恢複了意識。

是黎明前,一個農夫發現到躺在舟底的他。那時,朱子已死,苑田遊絲般的氣息卻未斷。被送到旅店急救後,便複蘇過來了。聽到朱子割斷了手腕時,他大吃一驚。管區警官說,朱子原也是沒有死,但她恢複意識時,誤以為正在昏迷的苑田已死,這才割了手腕的。苑田並不覺得朱子有多麼可憐,倒記掛著她的襪子是否幹淨。他醒過來後,馬上便又開始想到死了。

接受警員的訊問時,無意間一看,不禁叫了一聲。

菖蒲花還在開著。

昨天傍晚出去時,明明已經枯萎了,不料竟然又綻開了。是旅店的人換了嗎?可是,另一枝白色的,確實枯萎了。而且兩枝花的位置,和昨天完全一樣。

這不是和我的生命一樣嗎?朱子斷氣了,隻有我一個人活著回來。

初夏早晨的白日陽光照耀下,在枯萎的花陪襯下,它粲然地歌唱著紫色的新生命哩。

在一朵花裏複活過來的,是苑田做為一名歌人的生命。

後來才聽旅店主人說,菖蒲花有不少是一枝莖上有兩個花蕾的,第一朵枯萎後,第二朵便接著綻放,可是苑田總覺得,它和他完全一樣地複活了,實在是一椿奇跡,一年來不再記起的和歌,便又一次浮上來了。

一連三天,苑田著了魔似地吟詠。

三天後,他完成了五十六首和歌,就像等待著那朵花的枯死般,用花器的破片割斷了喉嚨。

忘記了歌唱的金絲雀,在複活的三天裏,讓做為一個歌人的最後火焰淒絕地燃燒了起來,然後死去。

題名「複蘇」的苑田嶽葉最後歌集,從下到千代浦站開頭,並以旅店一室裏的恢複意識為結束。

明日將再凋謝的花

這朝露的生命啊

那怕瞬息也好讓伊

迎向朝陽

小說「殘燃」的最後一章,大概就是以「複蘇」五十六首為藍本,忠實描寫下來的。當然,有若幹是出自想象,不過兩人的殉情之旅,大約應當是如此。在小舟裏,朵子剪發、死的化妝、用花綁手等,都是苑田的和歌裏出現的場麵。

把一握握黑楚剪斷

求肖似那幻影中人

生命亦千絲萬縷手

夢裏伊人

但願化身為彼女

一死赴黃泉沾紅粉

點禦降唇吾措輕類

耿詠吾歌

權充黃泉路上一燈

那淡紫鈞花釣顏色

緊緊係住卿手吾手

那暖暖的手

「殘燈」這個書名,也是從「複蘇」裏的第一首和歌——「與卿抵此異鄉車站;殘燈孤淒備覺蒼涼;重疊雙影忽被砍斷;梵鍾之聲」套來的,那是描述黎明時分,兩人來到千代浦車站的情形的詩。

桂木文緒的家人提了抗議,就是剛好我寫完了最後一章的時候。

我好希望見見桂木家的人,可是他們把我當成了和苑田一樣的惡棍,讓我吃了閉門羹。

迫不得已,隻好決定暫不發表最後一章,以俟來日的機會。

這一番「腰斬」,就某種意義而言,對我倒是方便的,因為由於時間上的關係,迄未到過兩處殉情現場,即京都和千代浦去看看。除了這以外,我還覺得好像苑田一生事跡裏,我還有遺漏的地方,我寧願靠這雙腿親自去跑跑,調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