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成一團團的黑煙,往四下迸出去。

在記憶裏,還有火焰的皮鞭抽打夜風的恐怖聲響,和麕集的人羣的叫喊,就像地獄圖卷的伴奏一般地響著;另一方麵,卻又同時有著在陰暗的水底下,聽著岸上喧嘩的闃靜。那是因為我想起了母親在看著那火光時的臉。我和母親好像是站在門樓那樣的地方,和正殿有著一段距離。或許是為了救火才聚集而來的吧,村人們以火焰為背景來往奔馳,並不住地發出「危險啊」、「可怕啊」一類驚叫。

這樣的一片嘈雜都好像沒有飄進母親的耳\裏,她讓白白的臉染成通紅,用那麼靜穆的眼光看著正在燒灼父親身體的火焰。由於我連母親當時穿的是什麼衣服都想不起來,因此這裏所說的母親麵容,說不定是由其後母親所給我的父親印象而想當然耳地。不管如何,從現在我記憶裏的當時的母親,確實是用靜謐、澄清而又默然的眼睛,看著那場猛燃的火焰。也是因為有了這靜穆的眼,所以使得人們的叫喊,在我聽來都像是讀經的聲音了 。

然後是燃放爆竹般的爆裂聲,隨之火星四射,片刻後成了光雨,紛紛降落到稍離的我們那兒。母親為了不讓火星落到我身上,攤起了袖子,當火焰在母親袖口下的漆闇裏消失時,我的記憶也斷絕了。

搬到小鎭住下來,直到我長得夠大了,依然在夢裏也反複著火焰的記憶,為之而恐懼。

在這樣的夢境裏,火星落到我的肩膀上,馬上變成四濺的血霧。在火焰裏蠕動的無數人影,也化成隻有兩個,其中一個披頭散發,舉起閃亮的刀砍斷了視界,最後兩個影子揉合成一團倒下去——好像是睡得不夠深沉,在夢裏,我總是反複著記憶裏的同一個場麵。

不用說,夢境裏的地點在哪裏,對方的男子又是誰,臉相如何,我都一無所知。或許由於燈光太暗.,周遭都溶進一片薄闇裏,並且,我又老是注意著母親的關係吧。

就在那團影子碎成血花,崩塌在榻榻米上,一切都告終而那麼突如其來地恢複了靜寂的時候,一直哽在喉嚨的驚叫聲迸發出來了。

——媽媽……媽媽……

淡淡的燈光,照出了母親的麵孔。與其說那是為了我就在她身邊看著而驚詫,毋寧更可說是在拚命地扭曲著悲痛的臉,向我訴說著什麼。

有時在夢境裏,當火星正要紛紛掉落在我肩膀上的瞬間,受風一飆而亮起來的當兒,成了一片灰流過去。

每當這樣的時候,我便會在夢裏再次回想兀立在黎明的微光裏所看到的,完全燒成灰的正殿。那灰被風刮起,火花般地飛騰起來的一片模糊裏,我看到一個黑塊。

它長長地擱在那裏。起初我以為是燒剰的木柱,不經意地看著,然後我突然察覺到那是燒死的人,於是在夢中驚叫一聲。

好像是前一天晚上死在火災裏的父親遺骸,但奇異的是在那具屍首旁邊,還有好幾具同樣的屍首。

「在火場裏燒死的,真的隻有父親一個人嗎?」 ,

記得是十歲左右的時候吧,有一次我鼓起勇氣問母親。

「是啊!可是為什麼問這個呢?」

我說我好像記得除了父親以外,還有別的屍首,母親便微微低下臉回答說:

「史朗也許不記得了。正殿裏有三座好大的佛像,也都被燒壞了。金箔掉了,燒成焦炭的佛像——對啦,記得媽媽也以為是人的屍首,吃了一驚的。」

聽她這麼說,便又覺得好像不是人,然而,盡管知道了那是佛像,烙在記憶裏的恐怖卻沒法拂拭。

甚至到了上中學的年紀,夢境裏的火焰、血花、灰仆仆的屍首等,還使我怕得像幼兒般地哭叫。常常地,夢都在火焰落在我的麵孔時結束。飛濺的血花和飛舞的灰再次變成火,在漆闇裏熊熊燃燒起來的時候,夢中的我那個小小的影子,便會那麼奇異地想把麵孔埋進那燃燒的火焰當中。當然,這也正是我最害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