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貞二吧,那位在東京大地震的時候死的。」
「是的。可是死了,也許反倒是幸運的。」
「為什麼呢?」
「是阿末小姐離開村子的時候說的。她說,貞二這孩子,有滿吉的病血。」
「什麼病呢?」
「是身子漸漸腐爛的病……不過滿吉的這種病是不會顯露出來的,隻有神經在腐爛。被殺害前大約半年——他就發現到用火來燒自己的手,用針來刺,都不會痛。在這以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些。他被丟棄在廟裏,好像也是因為這種病。」
如今,這種病已經明白和遺傳無關,可是當時人們都相信,這種病會一代代傳承下去。
「滿吉發現到這種病的時候,貞二已長得好大了。這孩子一直瞞著大家,說是阿春生的。將來長大,病發了以後就再也瞞不下去了。不管為了誰,這孩子的死,是件好事。」
我想起了乃田滿吉膚色白,貞二也正是如此。這使我聯想到映在河水上的自己死白的臉。
「宗田先生,聽說我小時候,有一次臉上都纏著繃帶。您還記得廟燒掉時,我受到灼傷的情形嗎?」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宗田卻詫異地看了我一會兒,這才說:
「灼傷?不可能,少爺不可能在廟燒掉的時候被燒傷。因為那個晚上——少爺根本不在廟裏。
那個晚上,您住在我家。我想不起怎麼會來我家住,可是還記得廟正在熊熊燃燒的時侯,您睡得好甜。」
「……」
「少爺受到灼傷,不是廟裏失火的時候,而是東京大地震的時候。」
意料不到的話,使我的眼睛都瞪圓了 。
「大地震的時候,我是在東京嗎?」
「是的,少爺和阿末小姐正在東京。那年夏天,阿春小姐帶著小孩回娘家來了 ,回返東京的時候,阿末小姐和少爺也一塊去了 。沒幾天就傳來大地震的消息,所以擔心得不得了。還好,過了三、四天就狼狽地回來了 。難道少爺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我記得的是廟裏失火的事。」
是真的嗎?我記得的是站在好像是廟的山門邊,看著熊熊燃燒的火。震災的時候,據說東京有一部份成了一片火海。如果附近有廟,可能過去避一避。也許我和母親逃進一所廟。如此,那就是站在山門,從內側往外看著市街在燃燒的吧。
而且大火燒過的,躺在一片灰燼裏的屍體,好像不隻一具。說不定可以看做是大火警,死了更多更多的人,來得更真實。
如果是這樣,那麼母親為什麼把我的灼傷,說成是在廟失火時受的——母親是在隱瞞大地震的時候,我們剛好在東京。這又為什麼呢?
「從東京回來的時候,我的臉上纏著繃帶嗎?」
宗田又點頭。這倒不出意料之外。
被記憶的漆闇包圍住的大正十二年九月,母親、父親,還有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總算明白過來了。好不容易地——不錯,過了十幾年歲月,好不容易地才明白過來了。 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最後還有一件要請問您。父親殺死的那位乃田滿吉,是不是眉毛很薄的人?」
「是的。我不曉得那是不是由於他那種病,因為眉毛薄得異常,所以麵孔看來更白。」
我擔心如果我再追問下去,宗田說不定也會想到我正在想的事,因此把話題岔開了。
電燈光變得有點刺眼起來的時候,宗田辭去了。從窗口看著老人那不穩靠的腳步,在巷子裏消失了以後,我無意間看到映在玻璃上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