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為了使我成為史朗,必需記住那個場麵。

讓我目擊一年前發生的那個凶殺場麵——母親這麼想到。

不用說,讓父親再來一次同樣的殺人凶行,是不可能的。幸運的是人們都相信父親的凶行,乃是母親所為的。四歲的小孩所看見的,是母親刺殺一個男人的場麵——就照這個世上人們所相信的事件,再來重演一次,這是母親所能辦到的。

知道鍵野史朗四歲的時候真正看見的,隻有父親、母親、史朗自己,此外就是兩位信徒。隻要央求這兩位信徒,即令將來兩人中有人向我說了事件的詳細情形,仍然可以使我不致懷疑。不,寧可說,母親為了在未來的日子裏,當我聽到事件經過時,能夠藉此確認自己的身世,終於毅然地實行了行凶。

母親所以選了父親做為她的凶殺對象,我想不僅是由於父親是李代桃僵之計的最大阻礙。母親不但對父親從未有過愛,並且他還是把她所愛過的唯一的人物殺害的凶手,因而懷恨在心也未可知。

然而,最大的原因,還是為了給我一個重要的記憶,為了讓我成為史朗,為了守護世間的咒罵,不管誰也好,需要一個男性的被殺者。

母親縱火燒正殿的一個禮拜前,把喝醉了酒的父親引到住房裏,在我安眠的榻旁,重演了一年前的犯罪場麵。記憶裏看不到那男子的臉,乃因母親用自己的身子來擋住我的視線,不讓我看到的緣故。一切告終後,母親回過頭來看我。母親的麵容,是在急切地向我訴說著什麼,如今我能了解那個意思了——看到了吧,貞二;媽媽不惜用血來染紅自己的手,希望讓你看到的,你要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心版上吧。從這一刻,這一瞬間,你真正成了鍵野史朗啦。媽媽能為你做的,就隻有這些,隻有這些呢。

我相信為了重視行凶現場,母親最困擾的,是季節的問題。父親刺殺滿吉是在隆冬時節的一個晚上,而母親卻必需在九月份裏頭行事。母親尤其擔心花的問題。在她自己記憶的泥沼裏,其所以記住了一個女人死亡的季節,是因為一瓣櫻花之故;而清蓮寺的水塘裏,這個時候開滿著睡蓮,分明訴說著與一年前事件發生時,是在不同的季節。母親把悲慘的死,用美麗的花的形式,烙存在記憶裏,她因而不由地擔心在我的記憶裏,也會留下了存在於事件前後夏日的花。摘下睡蓮,埋入土中,即是因為如此。母親在泥土裏埋葬了花,同時也埋葬了一個季節。

為了怕我的記憶連貫下去,母親等了一個禮拜,這才從池裏拖出父親的遺骸,放在正殿裏,然後放了一把火。接著,讓我的臉包在繃帶裏,離開村子,前往沒有人認識我們的東京,而我也從這一天起成了五歲的鍵野史朗。漸漸地,我長大了,直到宗田老人來訪那天,我都是活在母親所創造出來的別人的記億裏。

母親的失敗,在乎未能看透她所嚴重要求守密的宗田,終究向我透露了事件真相;我不僅把凶殺現場,連那一陣子的母親的奇異行動,也都留在記憶裏,還有就是由於母親想對我隱瞞,結果反倒使我觸發了對事件的好奇心。

宗田這個人的良心,反把母親不惜染汙了自己的手,想保守有關我血緣的秘密暴露出來了 。

如果沒有宗田的話,說不定我就照藤田所告訴我的話,絲毫不懷疑自己不是鍵野史朗的可能性,送走我這一生。

然而,我對宗田,一點也不怨恨。

母親在我的生身父親乃田滿吉死後,依然深愛流在我體內的他的血。她吸吮從我手上流出的血,咬我腕上的傷痕,抱住我睡覺,用血來撫摩我的薄眉毛,母親是這麼地愛他的。而他的血正奔流在我的體內,縱使那血是汙穢的,我覺得我仍然能夠以它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