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出去的,他的視線是凝注在「沉沉郵袋」上的。那袋裏,是否也有我的信呢—結果,想必那位郵差是過門而不入的吧。一句「孤寂長影」豈非充滿失望與無奈嗎?正如「複蘇」裏的句子:「汽笛聲自顧地長鳴,浙浙遠去」的意境,如出一轍。
「那麼信呢?沒到是不是?」
「是。傍晚時分吧,郵差過去了,所以我說今天不會有信來了,苑田先生就好失望好失望的樣子。於是他自己寫了一封信,要我幫他投遞。」
「收信人呢?」
「不知道,苑田先生本來要交信給我了,卻又改變主意,說不必啦,就把信收回了。不過我相信是寄往東京的。他間過我,現在寄出,什麼時候可到東京。」
「以後那封信怎樣了?」
「好像燒了。女傭人在地板上看到燒剰的灰和紙片。我想,八成是給東京的什麼人寫了遺書,又改變主意了。」
「情歌」裏就有一首好像是寫這時的心情的:
「流水過來了又衝過去
一任此身雜然飄蕩
寫下尺素魚雁難托
一炬成灰」
信是寫了,可是回信渺茫不可期,還是燒掉吧——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我手搭在紙門,茫然若失地鵠立在那裏。
三年前,有一個男子一樣地站在此處,望著隔一條巷子的郵局。他之所以選這個房間做為殉情地點,或許是由於他上次來時知道了郵局就在近處之故。他等呀等的,等候來自東京的某人的信。一如他在水鄉,一直巴望著某人從東京來到。
離開東京時,想必告訴那個某人他在京都住宿的旅店吧。我在這個窗邊,他苦候某人會有連絡,但直到與文緒殉情,信終究未到。他也想到由他主動去麵,到頭來還是放棄了,這才決定殉情的。
錯不了。
與文緒的殉情,還有在千代浦的與朱子之死,這兩椿殉情案,都有某一個在東京的人,事前都知道他的行動。
■
從京都同來後過了十天,桂木綾乃來訪。我說我也去京都盤桓了兩三天,她很表遺憾地說:「如果知道您住的地方,我會過來拜望您的。」
真個是大家閨秀,端坐著這麼說。她比妹妹年長五歲,看來比妹妹更端麗。文緒是適合短發、洋裝打扮的西洋風貌,綾乃則是處處予人小巧玲瓏的日本式美女。綾乃首先為雙親在我初訪時的不禮貌憨恝地表示了歉意後,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
「可是,家父家母也隻是為了體麵,才害怕您的小說連載下去的。最擔心那篇大作完成,留存下來的,其實是我……」
這是什麼意思呢?
「如果苑田先生就像您在小說裏所說,把文緒當做生命裏的女子,真正愛著,那我也不會有理由反對了。但是,苑田先生並不愛文緖,文緒隻是個替身罷了。文緒知道這一點,為之而痛苦,而尋短見。說文緖是被父母拆散了她和苑田,那完全是謊言。我就是覺得,文緖的死,以謊言留存下來,那她未免太可憐了,所以……」
綾乃說到這裏,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
「這是文緒的遺書,偷偷地放在我的書桌,要我交給苑田先生的。到頭來,沒有能夠交給苑田先生。我也沒有給家父家母過目。」
是有淡紅色櫻花紋適合少女的便箋,我著了魔般地看下去。
——夢,和老師的事全是一場夢。桂川的水聲也是夢。我是幻影,是那個人的替身,那時老師的手指是在幻影的唇上點上了口紅的。老師想用文緒的唇,來完成對那個人未完成的愛。然而,還是失敗了,因此太悲傷了,才想一死了之的。實在話,我是希望能夠什麼也不知,和老師手攜著手,遂桂川的泡沫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