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請您不要憐潤被背叛了,獨自赴死的文緒。真正可憐可憫的,是老師您,是在這個既沒有能完成和她的愛,把幻影吞噬下去的老師您。是為了忘她而死,卻依然忘不了的老師您,文緒再也不忍看著您受苦下去了,所以還是一個人走吧——
楚楚可憐的筆觸,如果說這封信是一個女子用最後的血來寫的遺書,那就未免太殘忍了,極富少女感傷的信。一連讀了好多次,這才交還給綾乃。
「看了這,想必您會了解我為什麼不希望大作會留下來了。」
我點了點頭,我覺得意外的,不全是苑田不愛文緒,更重要的是文緒的自戕是她自己一個人的意誌來決定的,而與同一天發生的菖蒲殉情案毫無關係。照遺書字麵來看,文緖的自殺與菖蒲殉情案,在日期上一致,隻是巧合,而不是兩人約好,在不同的地點,完成在桂川未能完成的宿願。
「是的,這一點,我隻能認為是文緒的心有靈厚,因為文緒這邊是真正賭著生命來愛苑田先生的。」
綾乃說著,兩眼清淚盈盈,使我再也說不出話了。原來,「情歌」裏所詠唱出來的美麗心魂的燃燒,不是為了文緒,而是獻給他在文緒裏頭尋覓的另一個女人的幻影。
綾乃離去後,我忽然想到菖蒲殉情案的依田朱子,也許也知道真相吧。
——求肖似那幻影中人,把一握握黑發剪斷…;
那幻影的女人、苑田生命中的女子,依田朱子是不是也知道那不是世間人們所認為的桂木文緒,而文緒也不過是她的替身而已?
如果是,那朱子又為什麼要在小舟裏剪掉頭發,讓自己去像那女子呢?
這時,好不容易地我才想起了苑田年輕時在筆記本上寫的一句話:「我是柏木」。對,柏木就是源氏物語裏從「若菜之卷」開始展開的一個單戀故事的人物。柏木戀慕源氏的幼妻女三宮,形成了逆倫關係。女三宮深深懊侮,從此疏遠了柏木,嚴拒了柏木,最後出家了。柏木難忘此情,一病不起,聽到她出家為尼之後,喪失了生之意誌而死,形同自殺。
苑田的身上,是不是也有了相似的狀況呢?
我想起了讓翠葉的顏色——濡濕了僧衣,蒼白著臉的一個女人,那雙秘藏著無法斷絕塵世悲愁的黑眸……
年輕的妻子侮恨與丈夫門生之間的不正常關係,去投靠娘家親戚的廟,遁入佛門。男的忘不了女的,一次又一次地往訪佛寺,央求還俗,再續前緣。然而,一處深閉的佛門,不再為男的開啟了。
苑田的和歌作品之所以在別離師門後,顯現出陰鬱,與其說是由於與阿峯的不幸婚姻生活,毋寧更是來自對一個女人的得不到報償的戀慕吧。一長串的歲月——七年。那七年間,苑田為思慕而受盡煎熬,女的則以僧衣為盾,拒絕到底。
苑田的生命裏所出現的女人們——妻子阿峯、形形色色的獵豔對手、文緖、朱子——在她們每一個人身上,他都追尋著同一個女人。
想來,文緒和朱子都知道那女人是誰吧。朱子剪發,非為仿文緒的短發,而是想使自己像一個尼僧。
設想到此,不由不覺得,兩次的殉情事件,隱藏著完全不同的意圖。
苑田在桂川等待聯絡的對方,還有在千代浦苦候到來的對方,是不是村上秋峯的前妻,如今已削發棄絕塵世的琴江呢?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網 提 供 線 上 閱 讀
「如果妳不肯回到我的世界來,我就要死。」
苑田在桂木文緒那女童般的容貌上,看出了琴江的幻影,卻又無法在文緒身上燃燒起來。這時候的苑田,已經到了感情上的界限了。也因此,為了忘記琴江,寧可在死裏尋求解脫。但是,他在首途赴京都的死之旅以前,造訪鐮倉的佛寺,向琴江說出來的這句話裏,都另有意圖。他希望她那頑強的背能夠為他轉過去。苑田把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以最後的賭來要挾琴江的良心。不,光是自己一個人的性命還不夠撼動琴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