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分鍾對他都是煎熬。當他清楚地聽到隔壁房間傳來腳步聲時,該是夜裏十一點半了。那腳步鬼鬼祟祟的,非常輕巧。難道克裏斯汀娜還沒睡嗎?拉烏爾不假思索,匆忙地穿好衣服,而且沒出半點聲響。一切準備就緒。準備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當他聽見克裏斯汀娜的房門慢慢打開時,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深夜出門,要去哪裏呢?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點門縫,趁著月色,看見克裏斯汀娜白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溜進了走廊。她走到樓梯口,輕輕地下了樓,而拉烏爾就靠在她頭頂的欄杆上。突然,他聽見兩人迅速而低聲的對話,他聽出一句是:“別把鑰匙弄丟了”,那是女店主的聲音。樓下,通往海港的門被打開,接著又被關上。然後,一切又恢複了平靜。拉烏爾立刻回到房間,跑向窗口,打開窗,隻見克裏斯汀娜白色的身影矗立在空曠的堤岸上。

夕陽客棧的二樓距離地麵並不高,一顆樹貼著牆麵,樹枝伸得很長,用手正好可以抓住。拉烏爾迫不及待地沿著樹爬出了旅館,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了。第二天早上,當全身凍僵,奄奄一息的小夥子被人抬回來時,好心的女店主嚇壞了。原來,有人在小教堂主祭壇的台階上,發現他昏迷不醒,躺在地上。店主立即跑去通知克裏斯汀娜,她趕緊下樓,在店主的幫助下,竭盡心力地照顧小夥子。很快,拉烏爾睜開雙眼,看見麵前那一張談人的臉龐,立刻恢複了神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幾個星期後,當歌劇院的案件引來公共行政部調查時,米華警官曾向拉烏爾詢問有關佩羅鎮這一夜的情況。以下就是調查報告書上所記載的談話錄。

問:達阿埃小姐有沒有看見你用這種不同尋常的方式離開房間?

答:沒有。先生,絕對沒有。不過,當我走到她身後時,卻忘了放輕腳步。我一心隻想著她能回過頭來,看見我,認出我。其實,我當時很清楚自己的跟蹤行為像間諜一樣,有辱我的身份。但是,她似乎對我毫無覺察,一舉一動都旁若無人。她不緊不慢地走出堤岸,而後突然迅速地攀上一條小路。教堂的鍾聲剛剛敲響,差一刻到午夜。我覺得好像是鍾聲使她腳步加快,她幾乎跑了起來,就這樣來到墓園門口。

問:墓園的門是開著的嗎?

答:是的,先生。當時我非常驚訝,而達阿埃小姐卻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問:當時,墓園裏有人嗎?

答:我沒有看見任何人,如果有人的話,我一定能夠看見。因為那晚的月光非常亮,再加上地麵積雪的反光,把墓園照得一清二楚。

問:墳墓後麵不可能躲人嗎?

答:絕對不可能。那些墳墓早就被厚重的雪堆理得嚴嚴實實,露在外麵的隻剩下一排排的十字架。所以,地上隻有十字架和我們兩人的影子。教堂在月色下顯得晶瑩剔透。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夜色,美麗、透明而寒冷,我也未曾在深夜時分來過墓園,竟然不知那裏會有這般輕柔飄逸的月光。

問:你迷信嗎?□思□兔□在□線□閱□讀□

答:不,先生,我信教。

問:當時你的精神狀況如何?

答:非常好,非常平靜,我發誓。不過,達阿埃小姐的突然外出,一開始確實讓我感到心很亂。但當我見她走進墓園,我猜想,她可能是到父親的墓前了卻什麼心願,便覺得這一切都順理成章,心情也就恢複了平靜。唯一令我不解的是,我的雙腳在雪地裏踩得吱嘎作響,而她竟然完全沒有覺察。或許她正虔心虔意地想著什麼事情。我決定不再打擾她。當她走到父親的墓前時,我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她跪在雪地上,在胸`前劃著十字,開始禱告。這時,午夜的鍾敲響了。在第十二下鍾響餘音未散的時候,突然,我看見她抬頭望著天空,雙臂舉起,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樣。正當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自己卻也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用狂亂的目光四處張望,我的身心似乎也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吸引住。頃刻間,音樂繚繞。多麼美妙的音樂!多麼熟悉的音樂!我和克裏斯汀娜小時候聽過它。隻不過,老達阿埃拉不出這天籟般的音律。我立刻想起克裏斯汀娜曾對我提過的音樂天使,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合理的解釋。那永難忘懷的琴聲,如若不是來自天堂,在這空曠的墓園,既無樂器也無琴師,又哪裏去找尋它的出處呢?啊!我記得那首動聽的旋律是《拉紮爾的複活》,小時候,老達阿埃時常給我們演奏這首憂傷卻充滿信心的樂曲。克裏斯汀娜所說的音樂天使倘若真的存在,它也未必能有如此精彩的技藝。那一刻,我竟以為克裏斯汀娜的父親會破土而出。我想起老達阿埃是和他的提琴一同埋葬的。事實上,在這荒郊野嶺的墓園裏,與那堆齒顎之間露著笑意的死人頭作伴,再加上那一夜白得耀眼,更顯陰森可怖的月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後來,音樂停了,我也逐漸地清醒過來。這時,我仿佛聽見那堆死人頭裏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