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染天際的色澤由最初的橘黃轉為金紅,然後下一秒,朝陽猛地掙脫了束縛,盛放於天。瞬息之間,萬山含金,雲海奔突,氣勢磅礴令人神為之奪。

大自然的美,恢弘如斯。

幾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頓時相機的“哢嚓”聲不絕於耳。我隨意四顧,見到方才搭訕不成的倆小姑娘將鏡頭對準了張起靈,小心翼翼地準備偷拍。

不由好奇,我飄過去想看看她們取景如何。

鏡頭裏的男人麵朝日升的方向,好看的側臉鍍著金光,眼睛裏更是流光溢彩。而在他身周,一圈虹彩若隱若現,使人宛若置身仙境,仿佛隨時都會揮別塵世而去。

快門按下,這一幕在膠卷中永遠定格。

我看得怦然心動,對這張照片喜歡得不得了,隻恨不得能上前索要一張。可惜自身條件不允許,而被偷拍的那位一點自覺都沒有,根本指望不上。

近十點,人潮一波波散去,唯有張起靈還是站在原地不動,我覺得他再這樣下去非得站成一尊石像不可,可除了陪他罰站,我還能做什麼呢?

目所能及,雲海之上托著萬丈金光,這景色實是奪天地造化,瑰麗已極。我正心醉神迷,身邊的人忽然輕聲說了四個字——

“我很想你。”

喉頭瞬間哽咽,我扯扯嘴角,笑不出來。

起靈,我也很想你。

縱然日日相見,依舊思念至深。

【七.事事休】

待到五嶽踏遍,群峰覽盡,倏忽已過去五個年頭。

遲鈍如我直到第二年忌日於泰山之巔俯瞰腳下千山萬壑時,才豁然明了過來張起靈這些舉動背後隱含的深意。

生前曾與他玩笑,等此間諸般事了,定要和他出門遠行,一同丈量祖國大好河山,看遍江湖風光。這話本隻是說說而已沒太當真,我早已忘去腦後,沒想到他居然還牢牢記在心裏,並且付之於行動。

說不感動,那定然是假的。

五年不是可以隨意蹉跎的時間,足以造成一場場物是人非,但並沒有給張起靈帶來多少改變,除了那雙刻滿風霜痕跡的眼睛。有時與他對視,整個心神仿佛被拉入最深的夜和最凜冽的冬,再也掙脫不出。

我曾想過,就算當年逃得不死,我也會在光陰的力量下逐漸老去。而當年華不再,他卻依舊容貌如昨,那時的我們,又當如何自處?

歲月是奔流不息的長河,每個人都身陷其中,無法抗拒地由它攜著我們一直向前,不能回頭。而張起靈卻是那個站在岸邊的人,任浪濤滾滾東去,也卷不起他一衣一角。

古往今來多少人追求長生不老,然而在我看來,被時光所棄,實非幸事。

有人說站在高處俯仰天地,會覺得人生百年間那點憂思煩惱都不值一提,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年來張起靈不再執著於死,而是尋找方法讓自己戛然而止的人生重回生老病死的正常軌道。

他終於學會善待自己,對此我深表欣慰。

第六年秋張起靈途經北京城,與胖子匆匆一聚。王月半同誌那身神膘是養得愈發滋潤了,隻是過了好幾年清閑日子,有點向虛胖的程度發展。得見故人胖子顯然很興奮,早幾天就在後海的厲家菜館訂了席位。我尾隨而去忍不住咂舌,乖乖,這一頓下來就得上好幾千,兩人吃委實奢侈了些。

男人敘舊總少不了酒水助興,張起靈不怎麼好杯中之物,倒是胖子幾盞黃湯下肚,話匣子一開,便沒完沒了的嘮叨起來。

這幾年憑著往日出生入死攢下的家底,胖子在北京混的算是順風順水,古玩界小有名氣,隻可惜一直沒能找到看對眼的姑娘組成家庭生幾大胖小子。這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吧,偏還是個性子烈的,如今還處於磨合階段,能否修成正果得看天意。

說完自己他緊跟著開口打趣:“我說小哥,你這麼孤零零的也不是個辦法,要不也湊合著找個人過日子?”

我聞言大怒,心想你丫死胖子欠抽呢不是,管好自己就成甭打別人主意,心頭鬱悶。飛去他頭頂我照著那大腦瓜踹了好幾腳,權當出口惡氣。

張起靈的臉色卻是冷了下去。

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看過他這幅表情了,當年在地下他就是擺出這張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周身戾氣見者膽寒,人鬼避讓。這會兒猛地擺出來,我和胖子都生生嚇了一跳。

胖子本來有些上頭,被這一嚇頓時全醒了,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他嘿嘿訕笑兩聲,剛想說些別的來補救,就聽張起靈道:“誰都可以忘了他,但我不行。”他卷起衣袖給胖子看左臂上陳年的紋身:“他就在這裏,忘了他,我活不了。”

一時兩廂沉寂,胖子直勾勾盯著那個“邪”字看了許久,半晌搖頭一笑說:“怪我這張嘴掃興,這就給你賠個不是。咱不提這個了,來來來,兄弟,喝酒,今兒咱不醉不歸!”

兩人推杯換盞,而我浮在半空,愣愣不知言語。

【八.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