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很偶然的機會,我發現自己可以入夢。

彼時我已在張起靈身邊呆了十年,那年隆冬他回到杭州辦事,是夜我就回了趟家。多年未歸,家裏沒什麼太大的變化,臥室裏,父親和母親睡容安詳。

與我剛離世那會比起來,二老顯得蒼老了不少,歲月的手在他們眉目間刻下時間行走的痕跡,鬢角白發斑駁。

趴在床沿,我眷戀地看著他們,老媽忽然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是夢到了什麼不怎麼愉快地事。我伸手想為她撫平眉間愁緒,卻也隻能象征性的做出動作,起不到任何實質作用。

鬱卒的歎了口氣,我蠻想知道是什麼夢讓老媽睡得這麼不安穩。

這樣想著,下一秒,我就入了她的夢境。

那種感覺很奇妙,身體像是被人大力往前推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就已經換了一番天地。而在這番天地裏,我看到了記憶中早已模糊不清的童年舊事。

那應該是我十歲生日,老爸老媽帶著我去遊樂場遊玩的景象。我看到十歲的自己紮著個蠢到爆的衝天炮,軟磨硬泡地拉著老爸陪我去鬼屋,結果被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簡直丟盡了臉。

那時爸媽都還很年輕,老爸一直笑著任我折騰,母親大人偶爾會教訓我幾句,但聲音裏也是滿含笑意,還時不時掏出手絹為我擦汗。任誰看,都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三口。

我不明白為什麼做了這樣溫馨的夢,老媽還會露出憂鬱的神情。

是因為潛意識裏明白一切都已回不去從前了?

之後我又試驗了好幾次,發現兩條規律:一來是隻對親近的人有效;二來是就算入了他人的夢,照舊沒人見得到我,這一點害我沮喪壞了。

不過被人無視的日子過了怎麼久,也不介意再繼續過下去。

我開始把主意打到張起靈身上。其實這個想法已經存在很久,隻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很難準確描述我那種矛盾的心情,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可能用近鄉情怯會比較貼切些。

再三猶豫後,我還是決定試上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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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住身體前傾的力道,睜開眼睛,我看到的是茫茫沙漠,以及貫徹整個天際的銀河。這景色並不陌生,印象裏有著這般幹淨蒼遠星空的,是屬於塔木坨的夜晚。

我清楚地記得在很多前的那一夜,張起靈頭一次和我說出他內心所想,而我也是第一次為他感到心痛。那之後,就是彼此糾糾纏纏,剪不斷理還亂。

往前走幾步,篝火旁那人靜默地坐著,我有些奇怪,左右看看,沒發現自己的身影。嗯?好像和現實有點差池,“我”去哪兒了?

等了一會沒見人來,我索性走過去坐在張起靈身旁——反正他也瞧不見,托著下巴打量他。結果說什麼都沒想到,這一轉臉正好和他的視線對上,把我驚了個目瞪口呆。

這和我以前單方麵的湊去他眼前不同,他的目光並非毫無目標的散漫,而是專注得讓我頭皮發麻,簡直就像是……在注視著我。

不是吧。被這意料外的一幕搞得不知所措,我正考慮是不是避開會比較好,就見他忽然傾身過來,一把將我抱去懷裏。

耳邊是低沉的歎息:“十年了。”一個輕輕的吻落在耳根,磨蹭了兩下,癢得我縮了縮脖子:“終於盼到你入我夢來。”

我聞言僵住,腦子裏亂成一團。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張起靈不僅能夠看到我,而且還可以觸碰?

身上的力道又緊了些,“吳邪,你食言了。”

什麼?我茫然不解,卻很快醒悟過來。當年我曾對他說如果他消失了,我定然是會發現的,可是誰知,消失的那個卻是我。

“對不起……”再顧不得想其他,我也回抱住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對不起,丟下你一個人。

【九.必傷】

我在張起靈夢裏呆了許久。

這人性子一如既往的寡淡克製,除了最開始那個擁抱外,他再沒有別的動作,隻是默默看著我,表情倒是多年不見的平和安靜。

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十年來陪在他身側不曾稍離,那些思念幾乎已被磨成本能,再要開口,卻是無從說起。

而一個人被放逐在無人可見的世界裏捱過那麼多年,漸漸地,我也已經快要忘了,與人交談是怎樣的感覺。

默不作聲地對視許久,到底是我先敗下陣來,無奈一笑,不輕不重地捶了他一拳:“想小爺我沒?”

他沒說話,伸手抓住我的拳頭,慢條斯理的將手指一根根掰直了,再十指交纏的握住。我看著他的舉動,既為那嚴肅的表情感到好笑,又覺出幾分心酸。

其實被放逐的,又豈止我一人。

設想過很多次若是有朝一日張起靈能看見我,可能出現的場景。翻來覆去想過太多遍,推翻又重建了無數種假設,獨獨忘了相對無言這一種。

現在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