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現在立刻走。”慕容岩手搭上她肩頭,不由分說帶著她往來時的路走去,紀南疑惑的側頭看他,清楚的看到他嘴唇內側泛起了一抹血紅,又被他生生的抿了下去,她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臉色一下子變得比他的更白。
花旻日是越夜越熱鬧的,路上擁堵著的姑娘小夥比方才來時更多,細小的雪珠不知是何時飄
起的,如同雨一般紛紛揚揚,卻比雨水更寒涼入骨。
天冷的嗬氣都成冰,於是許多人在路邊買了酒喝,不久便四處都是微醺的人在快樂的邊唱邊跳,美麗的星旻花隨處可見,白的那樣聖潔而哀傷。在人群上方的屋簷上,漆黑的夜幕之中,白衣公子攜著粉裙少女,並肩急奔在這刺骨的風裏。
今夜無月。
回到客棧,慕容岩動手掀了紀南身上的粉裙,給她換上了來時穿的那件密不通風的黑色袍子,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
這中間他一直強忍著咳嗽,此時終於舒了口氣,拉著她推開了窗戶欲往下跳。誰知那窗才剛被推開一條縫,就聽對麵有尖厲的箭矢破空聲響起,瞬間即近,“跺、跺、跺”重重三箭,將那窗戶大力釘了個嚴實。
慕容岩與紀南同時雙雙後退,重重靠在柱子上,一左一右默契的滑至柱後,紀南完好無損,慕容岩卻一低頭咳出了一口血來,紀南機敏的伸手掩住,那血漬浸入她黑衣中悄然不見,他一身白袍依舊一塵不染。
慕容岩緩了緩,揮袖運掌,隔空拍開了門,吸了口氣,他朗聲嘯道:“王子的待客之道,可真是非同一般。”
他話音剛落,外間便傳來一陣朗笑,聽聲音是個年輕的男子。紀南正要掖好麵紗,慕容岩卻伸手將她整塊頭巾都扯了下來,然後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後,往外走去。
偌大的客棧不知何時已被清空,樓下大堂裏站滿了舉著兵器的西裏士兵,中間孤零零擺著一張桌子,桌前坐著一個背影欣長的年輕男人,一身西裏服飾貴氣優雅,轉過身來後,那容貌竟絲毫不比慕容岩遜色。
“夜國二皇子殿下,久仰了,”那長相英俊出奇的王子,笑容亦是無懈可擊, “其實我同你很是有緣一一我們的母妃在南國時,曾是最要好的閨中姐妹。“
聽了這話,再細看那王子,眉眼之間果然能夠分辨出南國人才有的柔媚神氣,想來姚妃的閨中姐妹與她一樣是個絕色,因此兩人的兒子如此樣貌不分伯仲。
他的眼神在慕容岩和紀南臉上來回著,最終停在了紀南臉上,了然的問道:“這位就是傳說
中的紀小將軍?”''
紀南與慕容岩並肩著,俱都是不能分辨的淡淡神色,此時聽問,她上前一步,對那西裏王子微點了點頭,“紀南見過王子殿下。”
王子對她笑了笑,“你炸死了裏耶將軍,自己卻毫發無損,聽說你有神仙護體,是戰神轉世?”
紀南麵色淡淡,“戰場上不是贏就是死,誰都一樣。”
王子認同的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
他側身去微一招手,幾名侍衛領命下去,不一會兒,竟抬進來一口棺木!
那棺木是特製的,極大,在這寒冷的夜裏還散發著絲絲寒氣,想來裏麵填了不少冰塊。
它被放下時“嘭”的一聲悶響,聲響直震紀南的心。
“這是貴國紀東紀將軍的遺體,我一直派專人妥善看守,終於等來你們了。”王子的神色端正而凝重,“當初紀將軍在亂軍陣中受了很重的傷,昏迷之中被送來雍京,醒來後他不吃不喝,亦不肯接受治療,就在這紀小將軍到達夏城那一日,傷重不治身亡。”
那口棺木近在咫尺,王子的話聲聲入耳,紀南的神色再也抑製不住的變了。
就在……她到達夏城那一日嗎?
那麼她在星涯山頂出爾反爾、放棄大哥生命之後,大哥果真便死了。
慕容岩眼睜睜看著西裏王子將紀南的神情盡收眼底,心裏不由得長歎了一聲:這人,比他原本所料更要厲 。
西裏王子也發現了慕容岩的目光,此時不避不讓的看了過來,且對他微微一笑。
所有人的等待與蓄勢待發裏,竟是紀南第一個出聲開口:“王子殿下,我現在可以將我兄長帶走嗎?”
“當然可以,紀將軍為國捐軀,理應得到善終。”王子語氣很自然的接著說道:“所以我希望紀小將軍能將裏耶大將軍的遺體歸還我們,好讓我們安葬他。”
“好。”紀南簡短答應。
她很平靜,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一個少年將軍,鐵血硬氣,無所畏懼。可隻有慕容岩才知道,她此刻的心已是如何的支離破碎,萬劫難複。
西裏王子很優雅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棺木旁的侍衛們立即整齊的退後了去,然後牽來了一輛華麗牢固的馬車。
紀南緩步上前,一手按在那棺木之上,久久未曾推開或者放下,她隻那樣低著頭站著,神色木然。
夜這時恰正深,客棧敞開著的大門外,天空如同潑墨一般的黑,所有的星光都被烏雲遮蓋,仿佛將永生都不再出現了。
西裏王子又與慕容岩寒暄了幾句,態度親切而友好。但不知怎的,一向待人溫和有禮的二皇子殿下竟對他極冷淡,幾句過後車馬準備好,他便立刻與紀南騎上馬,載著棺木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