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旭,她不止會死,她的父兄幼妹就會死?
憑什麼要報應她?!
他又憑什麼怨恨她?憑什麼覺得她虧欠了他?!
憑什麼!
香墨死死瞪視著他,封旭有一雙碧藍的眼眯成一線,頎秀明亮,讓人想起夜色中無聲奔出狩獵的夜狐。
慢慢的,香墨手在微微發抖,卻終於眼中含上了一抹奇特而淡薄的微笑,一字一句道:"是的。我是利用你,青王。"
因得了吩咐,不得打擾,室內一直無人點燈,暮色漸濃裏一道道的青竹影子將他們彼此的麵孔映得昏昏晃晃。
"有夫人這句話,本王就安心多了。"
封旭也輕輕的笑了出來,眼窩裏碧藍的瞳仁妖異地明亮。
香墨忽然覺得腹中一陣抽搐,血腥翻湧,到了唇邊。幾乎就嘔吐了出來,但終究還是死死忍住。
眼前模糊不敢再看,起身離去。
香墨漸去漸遠,隻落下了那根雕鑲骨龍的煙杆,封旭忍不住拿在手中,煙杆上瑩瑩的景泰藍浮雕福字,包漿滑若凝脂,煙鍋中餘下的煙草,似攙了蜜,風吹過竹簾撲撲輕響,香息脈脈若有若無,他隻覺作了一場夢。
人生如夢。
自程運茶館出來,封旭並未直接王府,沿著渭河閑逛。此時還沒宵禁,一陣陣風吹拂過來,渭河兩岸吊腳樓飛簷翹角,與屋簷下一串串紅燈籠蜿蜒交輝。街頭冷冷清清,已經沒有幾個行人,白日裏喧嘩叫賣聲,遙遙似隔了一世。
黑雲沉重,遮蔽萬裏。偏偏有一點灰色飄旋在對岸,不緊不慢,仿佛舞步似地,落在封旭眼中。一時間值覺得昏眩,無所適從。
封旭努力穩住虛浮的腳下,過了石橋,遠遠的看見香墨站在一家還未關門的鳥店門前。
店門旁一隻八哥想是剛剪了舌沒多久,想說"喂",偏含糊不清的叫成了"墨!墨!"
若不是八哥全身漆黑,不說話幾乎就以為是隻烏鴉。
嬰兒牙牙學語似的聲音刺進耳裏,香墨才覺得一縷魂魄回到了軀體內。
她緊緊盯著烏鴉似的八哥,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輕聲道:"香墨。"
不想這隻八哥極為聰明,合著她的聲音,舊琴調錯了弦用般的高亢叫出:"香墨!香墨!"
她愣了愣,視線竟不知所措地在渭河上逡巡了一圈,鳥店前掛的燈籠因未曾仔細打理,已經七零八落好不淒慘的樣子。昏昏燈下,她的眼光細細柔柔不透思緒。就在封旭以為她會一直沉默下去時,她忽然開口:"藍青......"
八哥則不開口了,隻是歪著頭緊緊盯著她。
香墨有點詫異,然後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恍如一隻匍匐於地的灰鳥,不動聲色地張開了潔白翅膀鳥直,卻如醇瓊甘露漿般直直傾溉在了封旭的心肺中。
合
青王和昌王共同聽講經宴,一聽就是兩年。昌王是個標準的紈絝子弟,跑馬、玩鳥、蹴鞠、鬥雞、養蟋蟀,樣樣都能和封榮玩到一出去,朝中重臣每每見到昌王比見到封榮更要頭痛十分。
而青王的勤勉加上溫順,則博得了所有人的的好感。青王對杜江一直保持謙恭,每月四次的經宴昌王常常缺席,青王獨聽講經並在其後設宴時,曾聲言:"每次獨蒙經解,人情未免嫉議,竊不自安。"
反觀封榮兩年來生性愈加極奢,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宮中便擺下筵宴,稱做僾嬌之宴;紅梅初開的時候,稱做澆紅宴;海棠花開的時候,稱做暖妝宴;瑞香花開的時候,稱做撥寒宴;牡丹花開的時候,稱做惜香宴;花落的時候,稱做戀春宴;花未開的時候,稱做奪秀宴。此外還有落帽宴、清暑宴、清寒宴、迎春宴、佩蘭宴、采蓮宴,沒有一事不宴,沒有一地不宴,天天鬧著筵宴,處處聽得笙歌,窮盡奢華,膏梁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