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封旭也很難想象,在上百道塗漆後是怎樣雕出的。
打開盒子,裏麵是十萬兩的銀票。
封旭一徑攥它在手裏,念想著什麼一般,似是癡了。
七月末本不是往年慣例圍獵的時節,但封榮耐不住東都的酷熱,提前到了京畿北方的狩獵場。
香墨自然是相隨,東都難得有這樣涼爽的天氣。從山坡放目望去,方圓五百多裏的圍場,連綿的青山碧野延伸到視線的盡頭,仿佛一整塊剛剛刨開的原石,萬頃疊翠。翡翠之上,京畿五衛有三衛親隨皇帝,旌旗招揚下,錦衣的貴眷如一卷斑斕鸚鵡圖,顧盼喁喁。
場內的豺狼虎豹和熊貔,雖是活的,但自然都摻了假,不過是事先捉到陷阱裏,餓得半死,及到皇帝來時才放出來。即便是如此,封榮於狩獵上幾乎稱得上狂熱,箭不虛發。
禦用的齊梅針箭,杆首飾如紙薄的黑桃木皮,射入野獸皮毛血肉內,明黃如金的雕羽,沾了血宛如胭脂的沉灰,漫過一層猩紅。有的獵物還未死,疼極了,在地上翻滾,肌血翻出,空氣似是生了鐵鏽,連味道都是腥的。
香墨策馬連連後退,隻覺得那味道似要把人淹滅、然後溺死。
封榮回首看看香墨,不禁笑道:"瞧你這樣,跟見了鬼似的。不親身上場,又怎能體會其中的快意!"眸中亦如中天的日光般,火一樣的一分一分的炙熱起來。
香墨顫了一下,幾乎是害怕的道:"萬歲知道我見了鬼,索性就放了我,您自己樂去!也讓我自己找找樂子。"
又一隻黑熊入了視線,封榮血脈噴張,顧不得香墨,隻道:"好吧。"
封榮狩獵完,回到營帳附近時已隱約聽到人喧鼓樂。迢迢看到禦帳前已搭起了一圈圍幄,銀鑿鏤鐵的柱子,用繩係著,層層疊疊的月白片金狀花紗,原應垂地以示回避,卻用金鉤子卷至兩側,如兩輪半彎的弦月。陳國女眷吃煙已是不成文的風俗,一隻隻以珊瑚、真珠為飾煙杆,雲香不斷,綿延一片如花如錦。
此次行獵宮眷俱未相隨,女眷中地位最尊貴的便是香墨,所以位坐在正中。場中兩名脫了上衣,精光著半身的侍衛在一個畫好的圓圈內赤手相搏。觀看男子半裸本是傷風敗俗的行徑,常閉朱門內的女眷們反倒漫不經心紛紛卸下發上的金簪玉搖往場內丟擲,以為犒賞。一片煙雲霧罩中流杯池中行酒,低低的嬌聲笑鳴,簪環落地時輕脆的振動,凝成動聽的樂章,別樣輕佻。
封榮笑看著滿地的金玉,落座時見香墨她掩住嘴,不讓自己發出笑聲,鬢發倒還是整齊,倒是腕子上的鐲子,和腰間玉佩盡數丟了。
一旁內侍將烤好的鹿肉呈在金銀平脫的盤子內進了上來,封榮挾了一片送到香墨嘴裏,她咬了咽下去,抬眼看,是封榮帶一臉笑意,便也不用筷子,徑自伸手拈起一塊兒咬了半口。暗褐色的肉緣留著濃豔的朱痕,封榮毫不遲疑地,帶著香墨的口脂,一起吞入喉中了。又低頭咬了一下她的手指頭,道:"好吃嗎?"
香墨輕笑道:"自然!"
笑著笑著,笑意便不見了。她緩緩低下頭,思量好半晌才將一雙手伸到封榮胸`前,因今日狩獵,她的拇指上應景的套了一隻紅玉扳指,豔潤如血,磕到了皇帝明黃織金罩甲的赤金扣子上,叮的一聲。
香墨的心似也被什麼敲的一聲巨響,她將自己的手交緩緩施力,輕輕推開封榮,眉端蹙起:"萬歲一身的血腥味,也不去換換衣服。"
封榮目光一瞬也不曾從她臉上移開,聽到她婉轉的勸意,嘴角浮起笑意:"好。"
更衣出來,香墨卻沒了蹤影,封榮環視一圈之後便問。
"她呢?"
兩側的帷幄內女眷皆麵麵相窺,唯有一女子上前笑答道:"奴婢看好似往南邊樹林裏去了。"
封榮瞧她的佩飾雖也是擲盡了,但衣衫華美,並不似侍婢裝扮,不禁麵露疑惑。
女子察覺了,垂首輕笑,笑聲清脆的如同銀鈴:"奴婢是原是宮裏的,夫人做主賞賜給青王。"
封榮怔怔地的一聲:"哦,是你。"
隨後不再出聲,不知在想什麼。
女子抬眼偷瞧時,但見錦幄紗簾半垂,皇帝的麵貌眉目均湮沒影中,唯有一身曳撒外的明黃罩甲,行龍五彩雲紋,折著午後正烈的日色,耀目欲盲。
作者有話要說:每個月的特殊日子,痛苦要死,眼睛格外紅......
對不起耽誤更新了。
大約午夜還有一章......
合
香墨所騎是皇後杜子溪新賜的西域貢馬,梵文名叫"托帕茲",譯過來是"火"的意思。而人在火上,祥或不祥,已無從得知。
香墨閑閑溜在林立的樹影裏,這種馬極為嬌貴,杜子溪不肯給此馬烙上馬掌,所以便在四蹄上套了錦套,無聲無息間慢慢轉過一個山坡。一叢叢的鬆樹,杉樹,相思樹無數翠意盎然,直似鑲上了一條金綠刺繡的花邊。
封旭站在樹下,一身朱紅的曳撒獵服,馬上係了許多的獵物,想是騎射累了在這裏休息片刻。他見香墨過來,依舊淡然從容,並不見得驚詫。隻旋身走開,像是不欲與她照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