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一時怔住,隨即強作若無其事地道:"並刀如水,並不是夫人膽色好,而是你毒賽蛇蠍罷了。"
"陳啟!"封旭微微蹙眉,眼中帶了苛責神色。
"我在漠北十年,連血都喝過。若想拿蟲蛇嚇我,昌王怕是失算了。"香墨並不在意,起身定定看著陳啟紈絝十足的臉,高挑的眉角又是一揚,忽然就輕聲地吃吃笑了一下:"而且,若是用毒蛇滅口,未必不是一條妙計,隻是這隻蛇沒有毒,而偏巧我卻有毒,是嗎?"
封旭大慟,記憶的閘門決了口,漠漠黃沙,猶如一曲胡笳十八拍掃襲著天地。那個世界上隻有飛沙與寒氣的狂舞,連猛獸也不過是艱難求生。而一個似乎要被風卷走的弱質女人,咬斷了"飛天"咽喉,隻為了活下去。
封旭眼中幽深的眼,像是在看著香墨,又像穿透了她,隱約的悲哀。
香墨仍是笑,笑靨裏不知何時也有了隱隱悲哀。
她笑時紛揚的發絲也在微微打顫,在麵頰與胸頸蜒出條條細小的流,恍如潑灑的泉。
陳啟忍不住一陣心亂,剛要揚聲開口。遠遠樹林外,隱隱傳來馬踏之聲。起先略為輕遠,而後漸漸清晰。陳啟一驚,不覺仰麵張望,知是有人近了,忙攏起地上的蛇屍步搖,消失在樹蔭後。
香墨臉色已經驟變,連連後退,再顧不得什麼,對封旭驚道:"你聽我說,皇後容不得我了!"
封旭莫名所以的看著她:"什麼?"
馬踏聲越來越近,一下一下好似踩在香墨的心口。血脈翻騰中,她嘴角微微一動,最終隻是說:"無論發生什麼,你必須為我擋一擋,不然我怕沒有命在。"
隨即轉身,不多時就看見封榮乘馬轉過山坡,勒住韁繩停在了他們麵前。懶懶地揚起馬鞭,漫不經心地敲在一邊手,鞭上朱紅的流蘇盤上他精細蒼白的指間,堪似一泓流水,輕輕蕩漾。他眉梢若笑,一語不發,隻是在馬上看著。
封旭鎮靜如常,行了家常的禮儀。
封榮仿若不見,始終盯著香墨。
她鬢發淩亂,她的馬腳裹著錦套,而她的身側是青王封旭。
封榮桃花眼眸裏瞬間仿佛一種寒涼的水漸次淹沒,漫的香墨無法呼吸,幾疑自己就要溺斃一般。
那瞬間,有血流汩汩的幻覺。
她仰首回望許久,太陽快要墜落了,林中無數枝葉,時而深藍,時而嫩紫,籠罩西天半壁的金光下,她的眼睫都被染上橙黃,凝結住了一般,香墨極慢地,把眼睛微微一闔,把所有一切都推在黑暗之外。
她的身影,像早春最後一場落雪,不屈不撓的固執,卻隻留下點點纖弱的痕跡。
封旭清楚知道眼前就是一場驚人的陰謀,可他終究不能上前,也不能開口分辨。
許久,香墨不再看任何人,重新上了馬。
策馬前她回首盈盈一望,眼底裏的一絲哀涼。
封旭默默凝視著,眉宇間些微攏了一下,心中複雜萬分,卻仍舊含笑慢慢跪禮道:"恭送萬歲。"
裝飾黃金的鞭,狠狠甩在馬臀上,封榮的馬吃痛逆風飛蹄奔去。
香墨跟在策馬飛馳的封榮身後,綠沉沉林蔭,枝杈時時纏扭掙出,仿佛刺客偷襲的利刃。他一身明黃曳撒獵服,赤色行龍,赤與金交錯飛在颯颯中。因並未有人跟隨,弓箭自己擎在手中。
承裝弓箭的飛魚袋,並無特色的黃綢上,日、月、星、山的堆疊繡紋,一針一線栩栩分明,映在晚照裏,閃著微光。香墨卻清晰看見,錦繡江山扭曲在他的指掌。
待他們走遠了,陳啟才又現出身,與封旭互相遞了一下眼色,沒人能猜測出封榮是不悅還是混不在意,便都不禁微微打個寒噤。
四下裏靜悄悄的,偶然聽得蟲鳴吱吱。陳啟望著斜陽照著遠去人影,慢吞吞的道:"她讓人給你帶了什麼東西?"
昆蟲的營營聲,充滿在耳畔,封旭恍惚以為是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一聲,再一聲。他微微一歎,仿佛有些悵然出神。
半晌,到底也沒說實話:"五萬兩的銀票。"
陳啟哦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不動聲色的說:"果然。"逐漸露出了笑意提醒似的道:"那個女人無事絕不會獻殷勤。五萬兩一條命,倒也劃算。"
陳啟的手中仍攥著那隻鑲嵌血玉的步搖,一簇簇盛開的金花沙沙作響,乍聽上去,恍若女子細碎的笑。
封旭垂首看去,隻見血玉染了血,泛起鮮赤濃澤如紅霧。封旭和陳啟都認得,這枚據說名為"貢覺瑪之歌"的血玉是為百年方得一見的珍品,原是鑲在密藏釋加牟尼佛的額前,自雪域高原貢上。
從佛首上刨割下的血玉,是詛咒還是愛戀,不管是哪樣,這心思已經讓人膽顫。
作者有話要說:修改一下
合
皇帝回宮的第二日,將要下鑰之時,尚寢局的總管內侍趕來通知:皇帝駕臨坤泰宮。
宮婢忙伺候杜子溪上了大妝,穿戴整齊後,已聽見宮門外遙遙傳來內侍尖利的聲音:"肅--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