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置腹的,也就隻有眼前的陳啟而已。
陳啟踩踏的夠了,回身對安泰喝道:"沒眼色的奴才,本王餓了,還不去準備!"
酒宴擺在,到回旋樓西邊的涵碧山房,是取"水木碧波涵"之意,兩麵臨水。陳啟愛吃肉,可他對於那些細作的鵝掌、駝峰,菊花排骨又厭惡非常。安泰早摸透了他的脾性,上了一整隻烤全羊猶自新鮮著,陳啟拿刀子削著吃,痛快的笑稱自己是"樊噲"。
待吃飽喝足,陳啟閑暇了,便哼哼小曲兒身子向後一仰,清閑盡快活的嘻嘻帶笑,話也說得毫無顧忌:"聽說李家跟佟家都緊著定下婚期呢?我倒也不羨慕你,這樣的豔福,哈哈不享也罷。"
"李家是外戚,位高權重。可佟家這些年借著西北商道也是賺得盆滿缽滿,倒沒想到一無是處的佟子理攬錢還有些手段。不過,照我看你娶了誰,也不牢靠得很。"陳啟一雙細眼眯得隻剩一條縫話,漫不經心地說道:"得罪了另一邊,你的日子可就更難過了。不過也沒關係,那老妖婦始終視你為眼中釘,估計你也習慣了。"
合
昨日白露,已經是仲秋,菊花正盛的時節。涵碧山房前涵突於水麵的上卻一株菊花也沒有,不過是老樹濃蔭滿地,樓台攏影如繡帶,迤儷在眼前。
眼看著一年的將盡。
封旭輕喟著,轉頭卻是衝陳啟一笑,平靜地說道:"天下早就是他的了,還有什麼可提的?"
說時,"他"字的尾音略微上揚,除此之外,都是平常的摸樣。陳啟卻一反常態,沉著臉凝視著遠處,流露出一種由骨子裏麵往外溢出的陰狠,冷冷地頂上話:"天子?被李氏握在手心裏,我呸!和著我不知道,當年他們李家一門兩王妃,見著我爹鄭王不好,和著夥的落井下石。沒有他們我那爹娘還有一線生路,有了他們反而早早死了!"
封旭啟默不作聲地聽著,手一直攥著烏木的筷子,握在手中如鐵一般,腕不禁輕輕一斜,手指輕輕地劃過著包銀筷頭上刻的団福和回紋,有些許複雜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他自然最明白陳啟的心思,但還是習慣性地開始搖了搖頭:"你這話又亂說,叫人聽見了......"
陳啟掂著杯子輕輕搖曳,陽光攜帶秋日獨有的幹燥氣味,一點一滴掉落在菊花釀中,層層光影中,同著許多心思蕩漾起交織。陳啟用漆黑眼珠瞅了瞅封旭,冷冷一哼:"你這裏防的跟鐵桶似的怕什麼?"
隨即撫掌笑道:"不過過些時候我也不能來了,因為......那時候青王府可就熱鬧了!"
把封旭說得發楞,前前後後想了一遍,隱約明白了什麼,卻還是不明白。
陳啟見他神色,附身湊到他麵前,麵含譏諷道:"你是真沒聽說還是假沒聽說?也是,到底我也是李家的宗親,李原雍事事倒也不大瞞著我。你也知道那老妖婦自大過了年身體就不大好,李芙自打被逐出宮就成了李原雍的一塊心病。他就使人瞞著那老妖婦,隻說是李家遠房的女孩子,看著可靠要嫁給你。那老妖婦雖然心眼一個比十個,但如今到底精力不濟,說時考慮考慮,其實已是暗許了。"
封旭雖說心裏已經隱約地有了準備,但仍舊心跳的漏了幾下,大吃一驚:"有這事?!"
"沒想到吧?"
杯中酒,是菊花釀,不過應景的名字。陳啟仰首飲盡,平時玩世不恭的麵孔露出一股煞氣:"李家杜家也就到這代了,李家的李原雍,杜家的杜鈞梁。若是杜江和老妖婦死了,他們怕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也跟你說,把李芙嫁給你雖說是李原雍臭的不能再臭的臭主意,但對你來說也未必不是一枚妙棋。佟家的丫頭要娶,李家你一樣可以娶。"
封旭起身,踱了幾步,涵碧山房的深處隻餘下幾縷稀疏的光線,朱紅的錦袍,因頂好的織工,仍舊像微薄的春水泛著盈滿的月光,在隱約跳躍。可他的麵色,卻晦暗不清。
陳啟仿佛醉了,人慵懶地歪著,眼睫半垂下來掩起了眸子中醞釀的思緒。
秋日裏晴雲似火,天空像一口鋥亮的灼燒的鍋,倒扣下來籠罩著大地。封榮在帖白檀香上床午睡未醒,欽勤殿沉寂連一聲窸窣也沒有,仿佛一湖清水不起一絲漣漪。可終究太靜了,就來廊下樹梢上一隻金龜子振翅飛鳴都清晰可聞。
綠白平細的席子,每一節都翠綠如新摘,可在這樣的燥熱天氣裏,睡得久了依舊染了身上的熱,烤著肌膚不得安寧,封榮翻了個身,輕輕抽了抽鼻子,似是嗅到了什麼,眼也未睜的問道:"什麼味道?"
守在帳外的德保頓時僵硬一下,謹慎地透過薄紗帳子偷窺著封榮。鮫綃的帳子罅隙裏如冰棱,德保隱隱可見的隻有封榮散亂的一頭發,好像一縷墨色的暗火。他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神色遊移不定,道:"萬歲醒了?是不是佳楠熏的重了,奴才這就換了。"
封榮似乎毫無知覺,一徑閉著眼追問:"不是佳楠,什麼味道?"
德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著聲道:"奴才該死!剛剛奴才們在萬歲的春衫裏收拾出來的,剛想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