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是青王的壽辰,向來是先接受外臣的朝賀,晚上再在園子裏同著各人宴樂,而外臣之間,本就是爭不盡的口舌,不多時陳啟就膩煩了,徑自拋下封旭,偷溜了出來。
香墨過去的時候,正遇上一身紫袍的昌王陳啟,笑眼盈盈立於石階之上,躲與不躲,本沒什麼意思,緩緩福禮,笑道:"王爺,許久不見了,江南一行可好?"
月餘前所有人知道陳啟嫌棄東都沉悶,去了江南,據說青樓花官間,一擲千金,不過都是尋常。
"好與不好,我也不知。"陳啟自袖內取出一細長的漆盒,打開竟是一枝風幹的梅花,道:"江南的早梅花開了,便折了一枝送你。"
香墨將梅花枝撿起來,送到臉前嗅了嗅,放回盒內,笑道:"王爺借花獻佛的本事,倒是無人能出其右。倒是教王爺費心了。"
陳啟臉上的笑意愈發得濃了,道:"夫人真是......"
向前一步,伸手來握住香墨的手,她躲閃不及,竟被他攏在掌心中,陳啟又道:"漠北的路那麼難走,我都不禁要佩服夫人了......"
指尖沾了陳啟的溫度,夾著波密香的味道,似是耐不住濃鬱,香墨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往袖子裏蜷縮。
不過,皆是假的,此刻手中幹枯的梅,皆是假的。
香墨收回手,手掌間已多了一個紙條。她道:"路已經定了,就得走下去,畢竟是自己選的。"
天下起雨,風從嗚咽低啞而過,像從十幾年前的遙遠時光中而來。
香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話語,佇立在雨中,眼卻望著天空。腰帶上的絲絛係著紅玉,無比鮮紅,在月白的裙上冰冷燃燒著。
合
夜,雨止,青王府大宴群臣。
水榭迤邐時光晝永,絲竹嫋嫋,煮酒初上,最宜秋飲。
但對杜江來說年老胃衰,加以氣喘這個毛病,在飲食上不得不多禁忌,於是舉杯躊躇,不過趁熱吃了半盞酒。相反是同桌二座的李原雍,酒量出奇的好,一麵吃,一麵談,片刻之間,滿滿一壺新酒,吃得光光。杜江看著,不掩羨慕。
觥酬交作處,封旭起身去敬杜江。
酒盞剛舉了半途,驀地,身側香息綿軟,香墨慢慢地踱了幾步,在封旭身旁站定。
檠蓮焰蘭膏,明明暗暗的勾勒出她精心勾畫臉部的柔美輪廓,靜凝中唯有她鬢邊緊簪花釵,在溫暖的光芒裏麵,金絲微細撩動。
香墨一隻手擎著酒杯,也遞了到了杜江的眼前,少了幾分楚楚動人,卻多了許多的精明外露:"閣老也莫嫌棄我唐突,可一定要吃了這杯才好。"
水榭前,霓裳羽衣破陣歌,正當熱鬧的時候。
女客另辟出廳堂,更有文靜的消遣。青王府的昆曲班子,與原本的昆山腔不同,調用水磨詞雅聲和,縈紆低緩,竟似沒了人間煙火氣。
香墨此時突兀出現男客水榭內,破了禮數,憑添放蕩,眾人不由得屏住了聲息,唯有李原雍,毫不掩飾的一聲嗤笑。
水榭內明珠如月亮升照,四周的一切皆籠在光暗中,連他們手中刻花杯裏的青杏釀也明暗不定。可,封旭清清楚楚看看見,酒杯遞出的刹那,一張紙條迅疾無聲的轉到了杜江手中。
"好"
杜江起初昏蒙雙目,仿佛醉意熏熏,輕輕地一個字,幾不可聞。香墨一笑,轉身退出時,眸光忽地一閃,亮得驚人。
酒過半酣,封旭有些熏熏的,待得回神,已不見了杜江與李原雍,問了安泰,隻道後堂去了,心下訝然便也借著更衣起身去了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