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透雪光的夜晚,做著雪一樣的夢。
慢慢地躺下,慢慢地將頭倚在龍鳳合巹枕上,慢慢地合上雙眸。
恍惚中,知道有一雙冰冷的手撫上自己的麵頰,溫柔地沒有任何溫度。
那隻飛蛾終於衝進了燈火中,黛色翅膀,眨眼間簌簌燒成灰燼。
殿外風雪漫天,飛簷猶如雪雕,懸掛著無數由小小的鈴,響得淡淡漫漫。
香墨突地想起,杜子溪最喜歡的天水碧色,就如她的性子,藤蘿一樣柔順,磐石一樣堅硬。
可她,到死都是一身正紅。
天光大亮,欽勤殿外,樹木冰霜凍結,變成了巨大的蠟台。香墨進了殿,方進恭謹戒懼地攔住,低聲道:"夫人,萬歲睡了。"
香墨眉細細地皺起,藏不住的倦乏,還未開口,柱後就傳來一聲輕咳,方進抬頭,沐浴著雪光的柱子,活像是白骨似的,將德保掩得隻餘下淺淺淡淡的浮影。
方進忙又轉身下去。
待無人了,香墨方開口道:"他都知道了?"
德保整個人都隱在柱影中,神色模糊:"太後、皇後薨天;閣老、李大人的病故,萬歲都知道了。東西我已交給方進,讓他呈給青王。"
香墨點了點頭,無聲地走近內殿,屏退眾人,自己搬了張靠椅置於床前。
封榮身子背對著她,明亮旭日用細膩的筆觸描了一個冬晨中的暈影,長長的發絹一般,順著傾流滿榻。雪白的內衫,繡著嫩椿的織紅腰帶鬆散地垂落下來。
香墨欲開口,卻仿佛被人扼住喉嚨,說不出話來,也掙紮不開。最後,還是垂眸輕語:"我一直覺得皇後很像當年的太後,杜子溪又那麼愛你,你卻偏偏冷著她......就仿佛當年的太後對你......"
凝紅長帶,嫩椿羽錦,他躺臥穆燕織錦茵褥上,靜靜地沉眠。隻能望見他手中緊緊攥這一枝殷紅的展翅鳳簪--按規製,那是隻有皇後才能佩戴的飾物。
"其實,你是個可憐人。自幼便沒有可以親近可以信任的人,於是你隻會對著鏡子說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漸漸,你除了自己,誰也不再相信。"
"我清楚知道,自己從不是例外。"
往事總是不期然的浮在眼前,但並不是他們在大陳宮內耳鬢廝磨的兩千多個日夜。偏偏是陳王府時,她還隻是一個仰人鼻息的奴婢。風清的日子,習慣采摘晨曉時的指甲桃,研成丹寇,慢慢地在甲上描摹。
那時她的窗上掛了一枚風鈴,鈴下紅錦結成的流蘇,無風猶顫。他總會偷偷溜來找她,執意拿起染筆,一筆一劃,勾出那一朵的嫩紅椿。
那麼孩子的側顏,專注,幹淨。有時,他會感覺到她的目光,微偏過頭來,笑得悄然無聲。
往事如同繭一般,纏得她漸漸恍惚。
遠遠處一聲輕咳,香墨陡地驚醒。
封榮仍舊睡得平穩,呼吸淺得幾乎聽不見。
心狂跳如急鼓,她無聲的喘著氣。
"而我的目的也很簡單,隻是活下去。"
隻是要活下去,為了燕脂,代替燕脂活下去。哪怕路再艱難,也要活出兩個人的人生。這個念頭占據填滿她,再容不得半點其它。
可是,對別人來講那麼簡單的事,卻對她格外的難。
"祭天時,你求皇後保我性命,待到我真的未死時,又明知露中有毒,讓我喝下。"
"反反複複,多少次......你不舍得我死,又必須死!"
眼前半攏的床帳上,絲線抹挑,繡出千百隻蝴蝶。香墨有點恍惚,不由偏了神,蝴蝶錦繡的翅舒展,攀向枝梢高高的紅椿。